二跟班的奥德赛 -03-                       page
Odyssey Champloo                    

六、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标题里的“道”自然是方法论的意思。整句话翻译过来就是聪明人挣钱论手段,重渠道。像卡贼这样沿路采撷践踏、不时大赚一笔的,自然就是得道的典型。但取财之道素有高下之辨,同一个法子赚得一时赚不得一世。好吧,我的结论剧透了某些人的悲惨下场。但同样原理的受害者有怎会止此一家呢?
  以葡萄牙为例,虽然国小民寡人力有限,在远东抢占的领土微不足道,却多是交通枢纽,以点带面地垄断了香料贸易,在经济学意义上征服了小半个地球。又如西班牙,无视不许越线的条约,顶着葡人的抗议攻略菲律宾,从而令美洲殖民地的贸易版图延及东南亚,一副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征服者派头。但英荷棋高一着,走对了以生产促发展的路线,崛起得何其神速,以致全盛的西班牙在注意到前者的威胁前已然在世界范围落了下风。
  与欧陆豪强相比,克里兄弟的故国少了些豪情多了些痞性。明明是四分五裂、礼崩乐坏的僻远岛国,却不肯仰观天朝脸色,于是勾结闽浙豪商,组织海贼,交通南蛮,走私抢劫双管齐下,全不顾勘合贸易的死活,结果反倒活跃了贸易圈的气氛,传布了“银之岛”的威名。
  16世纪80年代西班牙人下东洋,展现了一条直通美洲新世界的钱途。纵然与葡人争宠远非易事,但新的合作构想如此美丽,足以开启两国的蜜月期。可怜西来客不慎暴露了强势的本质,刺激了东道主过剩的忧患意识。于是这一头声势浩大的遣欧使节还没返乡,那一边金来银往的通商计划就已流产。
  日西交恶是个大命题,我懒得展开。不过这儿有条线索跟标题人物有关,不妨拿出来晒晒。

七、难友维斯凯诺

  直观起见,首先请允许我把镜头移回1587年的圣安娜:想象那时,巨舰正一路颠簸,穿越夜幕下的浩瀚怒海;狼藉的舱室里,挂灯铿锵地冲撞着舱壁。克里斯托瓦尔的醉话压倒了风啸浪吼,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巴斯克大兵维斯凯诺(Sebastián Vizcaíno)的耳里。但见后者双拳紧攥,两眼放光——因为前者正在吹嘘自己遥远的故乡,日本,一个据称通向金银之岛、财富之国的地方……
  ——看官若是追究上文的根据,我只得坦白:克里兄弟是否对维斯凯诺产生过影响,鬼才晓得;但能肯定,这位搞僵日西关系的大使当时正和两兄弟同船共济,因此怪不得我遐想联翩。原来,曾在弗兰德斯挥洒青春与热血的老兵受财神感召,辗转来到新西班牙——也就是现在的墨西哥,充分发掘了自己的商才;不久远赴马尼拉,边在港口当保安,边想法做大生意。皇天不负有心人,白手起家的转业军人终于凑足资金搞定了大批珍奇货色;于是拖着全部家当登上自1565年来就定期往返于马尼拉和阿卡普尔科的皇家大货船,预备回美洲大捞一票。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一趟,宝船圣安娜横遭水火;商界新星维斯凯诺沦为池鱼堂燕,难友克里、科斯却当上了失马塞翁。最后,施暴的把输家们踢下船,留下一把焚舟火、若干救济粮,领着从容跳槽的日本仔,载上维斯凯诺们的经年积蓄,兴冲冲奔新猎物去了。
   马基雅维里曾警告世人,命运是个婆娘,要么你上她,要么她上你[]。维斯凯诺显然没把老人言当作耳旁风——未待卡贼走远,老兵便组织人手强登烟里半截泥里半截的巨舰残骸,历经劳苦,救起了圣安娜的下半身;然后领导众人抽干积水补上洞,插上桅杆挂好帆,凑齐落难群众出了海。在太平洋上排除万难欢度圣诞后,大家伙儿终于平安漂越加利福尼亚湾,并于1588年1月抵达了阿卡普尔科——与此同时,卡文迪许已经征服了世界第一大洋,正在南中国海的和风吹拂下悠然享受维斯凯诺买得起用不起的远东奇珍。
  按说塞巴斯蒂安·维斯凯诺的前程当是笼罩着一片劫后余生式的惨淡,未料分管两西班牙的正副国王齐下谕旨,嘉奖此人在灾后损害控制方面的杰出表现;于是采珠许可和殖民授权双双落进腰包,助他驶出了险恶宦海的第一程。虽然常遭排挤攻讦,顶头上司也鲜垂青眼,维斯凯诺终究还是爬上高处摘下了日本大使的头衔,从而当上了那个有幸向摇摆不定的日西关系揍出致命一拳的关键人物。

八、日出之国统一,日落之国碰壁

  至于维斯凯诺代表西班牙惹火日本的经过,及其寻访Isla de Plata(与葡式隐喻相对,此乃捏造版“银之岛”)的失败旅程,另有文章详解,此处就不赘述了。回到16世纪两兄弟远赴不列颠的年代,远眺地球另一端的“堂堂岛国Giapan”,不难发现本不起眼的列岛正在猿关白的鞭策下走向统一,从而爆发出令西方人不敢小觑的扩张能量。原来西风东渐四十载,革新者优势陡增,日本军事日新月异——这一边,经营多年的名门走错一步满盘皆输;那一头,喜新厌旧的暴发户扛起洋枪赚得盆钵满赢;举国上下无人敢对南蛮技术哼个“耨”字,就怕被哪位舶来品的饭饲占了上风。到头来,尾张傻瓜竟颠倒了天下大势,提鞋跟班也实现了出世之梦——四国、九州、小田原,丰臣秀吉节节胜利,终于赶在1590年晋为东洋群狼之首。于是一方面追放传教士、劝降菲律宾总督,另一方面鞭策凶顽欺侮朝鲜、挑衅明国。虽然国力有限,终究悻悻然缩回海岛,却已向窥伺其血肉的长蛇猛虎昭显了实力和野心。秀吉死后,家康接棒,依旧对外国人不依不饶;而统一了的日本作为人口密集的火器强国,哪怕狭小僻远,也不会是某个洲际帝国的粗线条大使所能轻慢得起的。据说17世纪日西反目后,“日军将寇吕宋”的形势曾闹得西班牙舰队东返菲律宾,让荷兰人捡到便宜,在安汶岛站稳了脚跟[];荷兰东印度公司为了侵占澳门,也一度拉拢日本人,求取其援手——或至少是默许[]。但是日本和伊比利亚帝国到底都没余裕出兵摆平对方。结果后者无奈地在南中国海画上了扩张的休止符,而前者则凭借强大的中央轻易降下了锁国的铁幕。就此,挥舞私掠利剑的工商业者、顾此失彼的殖民巨鳄和迎头赶来的日本分别代表世界上三种崛起于环球大发现时代的力量,在16、17世纪之交的这场激烈而短暂地角逐中迅速改变了实力对比,并在之后数百年的岁月里不可挽回地拉开了相互间的差距。

二跟班的奥德赛 

图文/页面 by 云间舞鹤                  Next page


[]参看《君主论》——Nicolo Machiavelli, “The Prince, CHAPTER XXV
Written c. 1505, published 1515. Translated by W. K. Marriott. 1908

Ps:通行的汉译温和有余、通畅不足,因此放出权威的英译(要点已加粗)供诸君参考:
  “… For my part I consider that it is better to be adventurous than cautious, because fortune is a woman, and if you wish to keep her under it is necessary to beat and ill-use her; and it is seen that she allows herself to be mastered by the adventurous rather than by those who go to work more coldly. She is, therefore, always, woman-like, a lover of young men, because they are less cautious, more violent, and with more audacity command her.”


[] 参见:Veen Ernst Van, Voc strategies in the far east (1605-1640), Bulletin of Portuguese-Japanese Studies, 2001
“… One year later the Spaniards from the Philippines took the opportunity to establish themselves in the former Portuguese forts of Ternate, Tidore and Makian. It was sheer coincidence that the Dutch could keep the fort of Amboina: the threat of a Japanese attack on the Philippines caused the fleet of Acuna, with twelve hundred soldiers on board, to return. ”


[] 参见:Tojo Natália, The anxiety of the silent traders. Dutch perception on the Portuguese banishment from Japan, 2000
“ … In 1635, the VOC officials at Hirado sought Japan's help for a combined Dutch-Japanese onslaught on Macao; at the time the Dutch were already well aware (especially after the incidents underlying their temporary banishment from Japan in 1628), that they could not act in the region without taking into account the Japanese interests and demands. ”
  对于荷兰联合日本进行军事扩张的图谋最终以失败告终的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是日本国内天主教势力对幕府的牵制——1637年爆发的岛原之乱便是当局和信徒的矛盾极度激化的产物。既然威胁到国家稳定的西方宗教和大幅增强国家竞争力的火绳枪本是同根所生,日本对南蛮事物的取舍就未尝不能作为一个缩影反映欧洲航海文明对其他民族一体两面的影响
                                    Next Page



18. 盛极一时的伊比利亚联合帝国
红方西班牙,蓝方葡萄牙

19. 英国精神的表率,
私掠大师,极恶三人:

John Hawkins, Francis Drake
& Thomas Cavendish

20. 马尼拉、日本和澳门
——丝银贸易的心肝肺

21. 傲慢的大使维斯凯诺
加速东西两国决裂的催化剂
豆知识:点我点我

22-23. 更写实的马尼拉风光手绘

24. 太平洋全图
Ortelius 作品,c1589
请注意左上角,
畸怪的日本列岛上方赫然标着
——
Isla de Plata

25. 日本的屏风艺术
展现了兴旺的南蛮文化

26. 长筱合战
火绳枪——打破战局平衡的因素

27. 印度总督问候丰臣秀吉之信
秀吉阅毕,道:
来做生意可以,传教就免了。

1591年致信菲律宾总督,
督促他速来进贡,
语气也颇不友善。

28. “宗门改”基层工作的文件
为保障日本的安定团结,
中央厉行禁教,限制朱印船贸易
不久发展到锁国的地步。

[x] 伊比利亚人被扫地出门,
荷兰势力趁虚而入。
详情请见本站乱舞殿所撰:
兰学的归去来兮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