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跟班的奥德赛 -01- page
Odyssey Champloo
克里斯托弗和科斯马斯(Christopher & Cosmas),身世扑朔的船员兄弟,生活在海盗横行的年代,出生入死地攒着退休金。作为旧式说法里的虾兵蟹将,时代宠儿身后的渺小跟班,他俩显得如此平凡,以至于当故纸堆中的只言片语表明,最早横越太平洋且有据可查的日本人既不是田中胜介一类的海商,也不是支仓常长那样的大使,而是这两个连爹娘给的名字都没能传世的平头青年时,我们这些读惯了本纪列传的追星族多少会有点意外。
一、初登场
1587年11月14日,晴;600吨级的圣安娜号(Santa Ana)正满载着流奶与蜜之地的奢绮货品劈波斩浪,驶向加利福尼亚海岸。这种远洋船便是大名鼎鼎的马尼拉大帆船,靠着交易永远吃香的亚洲货和新大陆的真金白银创造着巨额利润,因此也被称作中国宝船(Nao de China)或阿卡普尔科之舟(Nao de Acapulco)。
作为丝银之路的第一站,港市马尼拉日渐兴旺,客商接踵、人流错杂;加之太平洋上航班稀少,登船的乘客自然五花八门——因此,某些东洋人的在场暂时还不至于引起文献作者的注意,而我们也就只能通过臆测很不负责地勾勒一下主角们的生活状态了:比方说,哥俩儿可能正像其他被骗上贼船的“印第欧”一样日夜牛马;抑或不那么劳碌,还有空垂涎哪个阔佬藏在枕头底下的宝藏;也有可能坐在酒桌边用流利的和式西语手舞足蹈地夸耀老家的武士;或者,只是讷讷地望着大海,念着故乡。
无论如何,从遥远的海平面刚升起另一组风帆时,甲板上响起的欢呼必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西班牙人断定来者是姐妹船“希望”(Buena Esperanza),着实兴奋了一场。然而瞭望员随即看到了迎风招展的红白十字旗,喜庆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不错,英国船,而且是卡文迪许(Cavendish)的麾下名舰——“欲望”(120吨,desire)和“满足”(60吨,content)。
天主教世界眼中穷凶极恶的卡文迪许出道时已经把老爹留下的巨额遗产挥霍了个七七八八。为了重温那种欲罢不能的奢侈生活,他买了艘小艇加入了格伦维尔爵士(Sir Richard Grenville)运送殖民先驱的弗吉尼亚之旅;然后又打造了如今这艘欲望号,仿效业内偶像德雷克(Drake)展开了环球探险。1587年2月24日,他的袖珍舰队首次出现在西班牙的势力圈——太平洋,随后沿南美海岸北上,于同年10月抵达加利福尼亚南端,摆好了截击的阵势。卡文迪许一路上烧掉3座西班牙城镇,13艘船,造访了那个用飞利浦王的尊号命名的西班牙殖民地(Rey Don Felipe),并为其取了个更贴切的名字——饿死港(Port Famine)。
当卡文迪许的“欲望”张牙舞爪地扑向吨位上遥遥领先的圣安娜时,后者很尴尬地想起自己千里迢迢从东南亚带来的大炮都已留在了阿卡普尔科(Acapulco)——毕竟谁都没料到,有人竟敢在大西班牙的内湖太平洋挑战天恩眷顾的无敌水师。所以,西班牙人即便能凭石头、刀剑和仅有的两杆火绳枪赢得接舷战,也无法阻止英国炮肆无忌惮地在圣安娜吃水线下打洞。最后,一个无名悍将神勇地攀上圣安娜的主桅,在被火枪狙杀前一刻放倒了主帆。眼看走投无路,圣安娜举起了白旗。
在这场长达六个小时,据称异常激烈的海战中,岛国兄弟究竟是如何英勇地(抑或苟且地)保住了一双小命,我们已无从知晓。历史不善于给小人物预备舞台,但即便是龙套也可能被主角的光环照亮,小小地露一把脸。圣安娜投降后,卡文迪许把这艘船上的男女老少都赶上了岸,并在此期间对两个日本仔产生了兴趣——同行的航海家弗朗西斯·普莱蒂(Francis Pretty)对此事的记载,便是那两人在文献世界的处子秀:
之后的11月6日(译注:格里历16日),我们进入一座被西班牙人称作“波多塞古鲁(Puerto Seguro)”的海港,并令总数达190的西班牙人全体上岸[……]在他(译注:指卡文迪许)离开前,他从大船那儿(译注:指被劫的圣安娜号)拣来两个在日本出生,能读写母语的小伙子。年长的那个大约20岁,名叫克里斯托弗(Christopher);另一个叫科斯马斯(Cosmus[sic]),17岁上下。(两人)能力都很强。[①]
二、渺小主角身后的大国之争
作为时代的缩影,普莱蒂这段平实的史料其实大有文章可做。比如,英国佬大摇大摆地闯进西班牙港口(那个很讽刺地取名为“无患港”[Puerto Seguro]的地方),是以新教豺狼的意气风发反衬公教帝国的外强中干。又如,虏获卡斯蒂利亚文明的日本钦慕者后,在相关记载中将其西语教名——克里斯托瓦尔和葛斯默(Cristobal y Cosme),英化成了克里斯托弗和科斯马斯(Christopher & Cosmas),则可理解为新教势力伸手争夺天主教殖民资源的前兆。
然而,笔者无意详述两国恩怨,免得跑题太远。只想提醒诸君,就在西班牙锲而不舍地敲打着生生不息的民族主义,以致在尼德兰的泥沼里越陷越深时,英国商品正洋溢着不再自甘偏僻的斗志和黄金无国界的觉悟,以破竹之势与私掠船并肩侵入前者的辽阔疆域。强国间实力对比的调整必然以历史事件的形式表现出来,其典型就是一再得逞的卡式奇袭。在形势推动下,两国打出了各自的王牌,并随之自尝苦果。圣安娜蒙难不久,因败名远扬而被谑称为无敌阿玛达(Invincible Armada)的西班牙舰队和有名无实的英国反阿玛达舰队(Counter Armada)先后于1588、89年驶上了远征对方本土的覆灭之旅。受挫后,前者的海军固然迅速恢复,却受制于大陆战事无暇再犯英伦;后者则在倾家荡产的表象背后,保留着东山再起的资本——工商业优势。双方最后于1604年议和。为此,西班牙又辉煌了50年;而英国则发动了直取工业革命的历史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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