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最爱《菊花新》
汤玉茗的《牡丹亭》，最为人所知的自然是第十出《惊梦》与十二出《寻梦》——便是舞台上演出时常称作《游园惊梦》的。《惊梦》之中那支《皂罗袍》，凭着“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不知打动过多少观书看戏人。然而在我看来，全书之中最妙的曲子，却是《急难》一出的《菊花新》。
十年前初读《牡丹亭》，《闺塾》、《惊梦》、《写真》、《魂游》这些重头戏，文字精致，描绘生动，看得很是入神，相对而言，一些过场戏文就不那么着意去体会。可当我看到四十四出《急难》时，却被它的第一支曲子吸引住了。
《急难》一出，原是柳梦梅从赴试归来到淮扬探讯的过渡，全出不长，曲文也大多是平实一路，仅为交代前后事件而已。然而这头一支《菊花新》，却与后面数支大不相同。试录于下：
【菊花新】〔旦上〕晓妆台圆梦鹊声高，闲把金钗带笑敲。博山秋影摇，盼泥金俺明香暗焦。
这支曲子原是模拟杜丽娘梳妆时的心境。柳梦梅赴试贡院未回，杜丽娘早起一边梳妆，一边回忆昨夜梦境，忽听得窗外鹊噪，这当然是个好兆头。于是她“闲把金钗带笑敲”，金钗原该是插在头上的，她心里一高兴，捏在手里也忘记戴了，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不自觉地就拿钗子轻轻地敲打着妆台。可喜归喜，毕竟还没有正式的喜报，特别是柳梦梅还没回来，这又让人心急。下面两句既说博山炉，又暗托自己的心绪，尤其“明香暗焦”一句，说是炉中所焚的香也可，说是杜丽娘的心思更对，一语双关，又切合情景，可说是极妙。
然而我以为《菊花新》的最妙之处，还当说是它对主人公既喜且急复杂心情的准确描绘。杜丽娘出场的念白说得很明白：“‘鬼魂求出世，贫落望登科。夫荣妻贵显，凝盼事如何？’俺杜丽娘跟随柳郎科试，偶逢天子招贤，只这些时还迟喜报。正是：‘长安咫尺如千里，夫婿迢遥第一人。’”她对柳梦梅能够高中充满信心，所以喜；又切盼他归来报喜，所以急。“喜”和“急”纠缠在一起，才有了“明香暗焦”这样独特的心情。而这一切，都隐含在这短短二十余字中，要靠仔细品味才能发觉出来。此曲对人物心理描绘如此精妙简洁，窃以为实《惊梦》所不及者。
[ 本帖最后由 江城梅花引 于 2008-12-8 00:14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