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聪八达”的选择
“爽弟羲为中领军,训武卫将军,彦散骑常侍侍讲,其馀诸弟,皆以列侯侍从,出入禁闼,贵宠莫盛焉。南阳何晏、邓飏、李胜、沛国丁谧、东平毕轨咸有声名,进趣於时,明帝以其浮华,皆抑黜之;及爽秉政,乃复进叙,任为腹心、、、乃以晏、飏、谧为尚书,晏典选举,轨司隶校尉,胜河南尹,诸事希复由宣王。宣王遂称疾避爽。”(《三国志•曹爽传》)
由于魏文帝的“藩王不得辅政”,使的魏国武、文、明三代嫡亲子侄全部被摒除到中央政治舞台之外,自明帝时起,曹休、曹真这两家同族就成为曹氏亲族在政治舞台上的活跃代表,然而在魏明帝去世时的托孤权争夺中,曹休一系的曹肇又黯然出局,所以曹氏一门中还在活跃的亲族栋梁,只剩下曹真—曹爽这一支。在此形势下,曹爽已经难于在曹氏一族中寻找政治上的合作者,为此他不得不直接将自己的弟弟曹羲安插为中领军,曹训安排武卫将军,前代贵臣夏侯尚之子夏侯玄作为曹爽的“姑子”即表兄弟,不久也迁为中护军,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禁卫军的兵权。以上诸人,就是曹爽辅政之际,诸曹、夏侯在中央政治的主要参与者。
另一方面,从曹爽的亲信诸人中,也可以看出一定的问题:“乃以晏、飏、谧为尚书,晏典选举,轨司隶校尉,胜河南尹”,其中:
何晏南阳人,与秦朗一样,被曹操收养,但是“晏无所顾惮,服饰拟於太子,故文帝特憎之,每不呼其姓字,尝谓之为‘假子’。晏尚主,又好色,故黄初时无所事任。及明帝立,颇为冗官。至正始初,曲合于曹爽,亦以才能,故爽用为散骑侍郎,迁侍中尚书。”何晏最初被文帝、明帝所闲置,他的任用,除了“曲合于曹爽”之外,和秦朗一样类似的曹氏养子出身,恐怕也占了一定的原因,另外,何晏又娶了曹操女金乡公主为妻。
李胜,南阳人,“胜少游京师,雅有才智,与曹爽善。”
邓飏,南阳人。“初,飏与李胜等为浮华友。”
毕轨,兖州东平人,“子尚公主,居处殷富。”“素与曹爽善,每言於爽,多见从之。”
丁谧,沛国人,“父斐,字文侯。初,斐随太祖,太祖以斐乡里,特饶爱之。”与曹爽为同乡,且“曹爽宿与相亲”。
另外还有一个早已显达的大司农桓范,也是沛国(郡)人,“(桓)范於沛郡,仕次在曹真后。于时曹爽辅政,以范乡里老宿,於九卿中特敬之,然不甚亲也。”
从以上诸人的籍贯、出身以及与曹爽相交往的经历来说,曹爽的这群亲信大多有着几个特性:与曹氏沾亲带故(何晏“假子”“尚公主”、毕轨“子尚公主”),曹氏之同乡(沛国丁谧、桓范),此外与曹爽相善也是他们共同被重用的原因之一,而且以上诸人全部都是中原士人。由此可以初步定义为,他们是一个以曹氏亲党为中心的中原士人集团。随着这个集团的行成,除此之外,他们中也有一些人如李胜、邓飏、丁谧,原来是归属于在魏明帝时期遭到贬抑的中原年轻士人集团“四聪八达”。
“当世俊士散骑常侍夏侯玄、尚书诸葛诞、邓飏之徒,共相题表,以玄畴四人为四聪,诞辈八人为八达,中书监刘放子熙、孙资子密、吏部尚书卫臻子烈三人,咸不及比,以父居势位,容之为三豫,凡十五人。帝以构长浮华,皆免官废锢。”(裴注引《世语》)。
“明帝禁浮华,而人白胜堂有四窗八达,各有主名。用是被收,以其所连引者多,故得原,禁锢数岁。”(裴注引《魏略》)
魏明帝时的“四聪”、“八达”、“三豫”共十五人,互相标榜,其声势似于汉桓、灵时期的“三君”、“八俊”相似,所以遭到魏明帝的免官禁锢,几乎又是一次小规模的党锢之祸,但是魏国建祚时间不长,以上十五人多与重臣员勋有所牵连,而且魏国本身就是靠着经历党锢之祸的汝颍士族支持起家,故而对于这群浮华之士,多有宽贷,“以其所连引者多,故得原,禁锢数岁。”
除了列明“三豫”为刘放子刘熙、孙资子孙密、卫臻子卫烈,在所见的各处记载中,只提及“四聪”为(夏侯)玄(之)畴四人,“八达”为(诸葛)诞(之)辈八人。而隐去了其名字。可能盖有后来晋人为尊者讳的缘故。
“
“(何)晏尝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玄)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师)是也;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见其人。’盖欲以神况诸己也。”(裴注引《魏氏春秋》)
“景皇帝讳(司马)师,字子元,宣帝长子也。雅有风彩,沈毅多大略。少流美誉,与夏侯玄、何晏齐名。”(《晋书•景帝纪》)
《魏氏春秋》中何晏以自己与夏侯玄、司马师并夸,《晋书•景帝纪》中记司马师少与夏侯玄、何晏齐名。所以“以(夏侯)玄畴为四聪”中的夏侯玄之畴四人,极有可能其三就是司马师、何晏、夏侯玄。
曹爽辅政之后,尽管魏明帝时代的名士中有何晏、邓飏、李胜、夏侯玄等人列为曹爽的亲信,但是原的的“四聪”、“八达”、“三豫”已经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分裂,除司马师是司马懿的必然追随者之外,“三豫”中刘熙、孙密所代表的刘放、孙资也是司马懿的长期合作者,而另一“豫”卫烈之父卫臻,也拒绝与曹爽结成统一阵营。
“卫臻字公振,陈留襄邑人也。父兹、、、太祖之初至陈留,兹曰:“平天下者,必此人也。”太祖亦异之,数诣兹议大事。从讨董卓,战于荥阳而卒。太祖每涉郡境,辄遣使祠焉。”(《三国志•卫臻传》)“太祖到陈留,始与兹相见,遂同盟,计兴武事。”(裴注引《先贤行状》)
《世语》:“陈留孝廉卫兹以家财资太祖,使起兵,众有五千人。”
卫臻之父卫兹,乃是就是散尽家财助曹操起兵的“陈留孝廉卫兹”,陈留卫氏的历史资历,使得这个家族对于曹氏而言,与在沛郡的“乡里老宿”性质一致,在魏明帝期间,卫臻就以已经作为侍中、尚书右仆射典选举,景初二年十一月,也就是明帝去世的前夕,卫臻由司空升任为司徒。
然则“曹爽辅政,使夏侯玄宣指,欲引臻入守尚书令,及为弟求婚,皆不许。固乞逊位。”曹爽对卫臻这位与曹氏关系非比寻常的宿老主动寻求亲近,不仅欲引他“守尚书令”还“为弟求婚”,这些示好举动全都遭到了卫臻的排斥。
“尚书令,任总机衡。”(《宋书•百官志》)。应劭《汉官》:“尚书令、左丞,总领纲纪,无所不统。”
曹爽在安插何晏、邓飏、丁谧为尚书,逐步蚕食尚书省的行政、人事权力后,还准备以卫臻以司徒守尚书令,将尚书省这个国家的中枢纳入到自己的掌握中。若要让卫臻守尚书令,则要排除掉当时在职的尚书令,而自魏明帝中期起担任尚书令的,乃是司马懿的亲弟弟司马孚。
司马孚在被明帝任命为度支尚书后,“后除尚书右仆射,进爵昌平亭侯,迁尚书令。”“及大将军曹爽擅权,李胜、何晏、邓飏等乱政,孚不视庶事,但正身远害而已。”尽管何晏、邓飏、丁谧作为尚书参与到各种任务,但是尚书省的最尊人物尚书令仍是司马孚,这一点仍然没有改变。曹爽要安排卫臻去抢尚书令,卫臻自知这是要把自己摆到风口浪尖上,故而严辞拒绝,从此事上已可以看到司马懿在朝中无形的影响力,而卫臻拒绝与曹爽一族通婚,更是把自己与这位威风正盛的大将军划清了界线。从这个事例上可以看到,曹爽除了在曹氏一族中被孤立的同时,还被受到曹氏亲任的大臣们所孤立。
另一方面,司马懿虽然表面上对曹爽的揽权行为有所退让,,但暗地里,他对在政权中心占有重要分量的汝颍士族展开了更直接的拉拢:
“(荀彧)子恽,及彧卒,恽又与植善,而与夏侯尚不穆,文帝深恨恽。恽早卒,子甝、霬(音翼)、、、霬官至中领军、、、霬妻,司马景王、文王之妹也,二王皆与亲善。”荀彧之子荀恽,在魏文帝之世受到了打压,但是司马懿仍然把女儿嫁给了荀彧之孙荀霬,显然他看到,作为汝颍士族的首要家族之一,颍川荀氏依然奇货可居。另外,《晋书》:宣帝辅政,见顗奇之,曰:“荀令君之子也。”对于荀彧的第六子荀顗,司马懿特加赏叹,进一步加深了两家的感情。
颍川四家中的陈群之陈氏,同样受到了司马氏的拉拢,对于陈群之子陈泰,“司马景王(司马师)、文王(司马昭)皆与泰亲友”(《三国志•陈泰传》)。陈氏与荀氏的姻亲关系、荀氏与司马氏的姻亲关系,成为三家共亲友的基础:陈群娶了荀彧之女为妻,荀霬身为司马懿的女婿,又是陈泰的表兄弟,荀顗则是陈泰的舅父,在此后的时代中,陈泰的立场受到了荀氏叔侄的带动,成为司马氏篡魏的服从者(注18)。
随着作为魏国重要支柱之一的汝颍士族逐一被纳入亲友阵营,司马懿不动声色的获得了几乎所有有力士人集团的支持,而曹爽虽然把持了部分尚书事务及中央兵权,但是却失去了有力士族的支撑,他的亲信势力仅由诸曹、夏侯的少数同族以及一些零星的中原士人组成。当他想要援引卫臻等重臣作为自己的助力时,却又遭到了抵制。在此背景下,曹爽转而通过以其它方式来带领自己的亲信集团立功、立威,不过他的挣扎,在司马懿与并州—河东士人集团共同用二十多年时间织成的一张内外多层大网面前,最终不仅是徒劳的,反而更加迅速的导致了自己的败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