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闲来无事,购得一套孙皓晖先生的《大秦帝国》,书是不错,但谬误也不少,今特指出其中一处“硬伤”,欢迎方家探讨、指正。
先引原文:“那时的辽东,西起辽水,东至浿水 ,南至大海,方圆广袤千余里,山水苍莽,冰雪苦寒,人烟稀少。在中原人眼里,辽东与岭南便是大寒大热的两处荒莽之地。然则,便是这苦寒荒莽之地,中原文明却早早就结结实实地在这里扎下了根基。还在殷商时期,这里便是殷商王族大臣萁子的封地,当时叫做萁子国。萁子国的封地城邑便在浿水西南,叫做乐浪 。周灭商,因萁子贤能,大度地保留了萁子国。整个西周数百年,萁子国庶民被中原人唤做“高夷”,也叫做高句丽、高丽、句丽、句骊等等。及至春秋板荡,萁子国一班老世族便思念故国,自认殷商臣民而与中原疏远。到了战国之世,叫做“满”的萁子国国君便自立称王,中原战国便直呼其国为“高句丽”了。秦开平东胡,自然也吞灭了这个“高句丽”,当年的萁子国便成了今日的辽东郡。”(上文见于《大秦帝国·金戈铁马》第八章 幽燕雷霆 冰天雪地的辽东军营)“海路输盐原本是田氏盐社的大宗生意之一。田氏拥用三条大海船,一通辽东,一通吴越,一通高丽与东瀛,数十年从无间断。”“老夫还听说,岭南楚人、高丽人中多有夏商周三代败落贵胄的逃亡部族,此等人也通行这种古奥的籀文,只是不曾亲见而已。”(此两条具见于《大秦帝国·阳谋春秋》)又,第五部铁血文明中也多次提及高丽,就不一一列举了。
鄙人谨按:
1、句骊一词最早应是出于《汉书·地理志》燕地条:“……玄菟、乐浪,武帝时置。皆朝鲜、秽貉、句骊蛮夷。”《史记》上无载,《汉书·朝鲜》也无记载,可见此条应是班固按东汉时的知识写下的,并不一定是西汉的称谓,也就更不是西周、战国的称谓了。又据朝鲜《三国遗事》,高句骊是于西汉建昭二年(西元前37年)由朱蒙建国的,国名怎会出现在战国?虽说高句骊之名确实出现在其建国之前,按《逸周书· 王会解》载:“正东高夷”,晋人孔晁注说“高夷,东北夷高句骊”,可见“高夷”是高句骊主要族源之一,但战国时还不是称为高句骊,《后汉书·高句骊传》记载:“武帝灭朝鲜,以高句骊为县,使属玄菟。”自汉朝设置高句骊县后,始称高句骊,开始见诸史书。中原战国更不会叫萁子国为高句骊,《史记》上明明白白是朝鲜。
2、高丽一词《三国志》《后汉书》皆无记载,实是我国其后史书对高句骊的简写或误记,但《旧五代史》和《新五代史》竟将高句骊(高氏高丽)写入王氏高丽传,《宋史》更是“王建承高氏之位”一语的始作俑者,导致了观念混淆。实则,王氏高丽的肇建者王建是夺得了泰封政权金弓裔之位,金弓裔本新罗王族,与高句骊没有半点关系。而且以高丽代指韩半岛应当是五代之后,在战国时代,韩半岛北方是萁子国,南方无载,大概是“三韩”(马韩、辰韩、弁韩)部落联盟的形成阶段。韩半岛在新罗统一之前,没有统一称谓,一般称之为“朝鲜”“三韩”“海东”等,新罗统一后,我国或称之为“鸡林”(鸡林是新罗曾用国名,唐高宗龙朔三年设鸡林州都督府),直到王建一统,建国高丽,高丽才成为韩半岛的代名词。是故,高丽一词不可能出现在战国。
3、高句骊与箕子国无关,郭璞注《山海经》云:“朝鲜,箕子所封也,今在带方”,当然,异说也有,但其大都认为箕子国都城在今日朝鲜平壤一带(一说在朝鲜平壤市西南一里余之土城洞),而高句骊最早的族群“消奴部”学术上已公认为在辽宁省桓仁县为中心的浑江流域的“高山曲谷”中,两者在地理上并不重合,历史上也无记载二者有何关系,不知文中此说本出何处?
4、箕子国并无明确传承,韩国虽然有“历代国王世系表”,但恐无依据,也许只有第一代箕子与最后两代“否”、“准”是大体无差的。但却从未听说箕子国有个叫做叫做“满”的国君(韩国“历代国王世系表”中也没有),不知此“满”是否是指卫满?但卫满是在西汉初燕王卢绾反叛之后才“聚党千余人,椎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浿水”亡命朝鲜,灭掉箕子国的,并非文中所说的那般。
5、秦开平东胡并未完全吞并箕子国,据《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裴松之注:“后(朝鲜)子孙稍骄虐,燕乃遣将秦开攻其西方,取地二千馀里,至满番汗为界,朝鲜遂弱。”
由是观之,战国时不应当出现高句骊、高丽这种称谓,个人觉得直接写作朝鲜为最好,又何必多费曲折?
附:1、中国史书中箕子国始末:箕子封于朝鲜,司马迁《史记·宋微子世家》记载云:“武王既克殷,访问箕子……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箕子到朝鲜后的事迹,班固《汉书·地理志》燕地条云:“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乐浪朝鲜民犯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子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欲犹羞之,嫁取无所雠,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箕子后代失载,只有亡国时的情形,《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裴松之注云:“魏略曰:昔箕子之后朝鲜侯,见周衰,燕自尊为王,欲东略地,朝鲜侯亦自称为王,欲兴兵逆击燕以尊周室。其大夫礼谏之,乃止。使礼西说燕,燕止之,不攻。后子孙稍骄虐,燕乃遣将秦开攻其西方,取地二千馀里,至满番汗为界,朝鲜遂弱。及秦并天下,使蒙恬筑长城,到辽东。时朝鲜王否立,畏秦袭之,略服属秦,不肯朝会。否死,其子准立。二十馀年而陈、项起,天下乱,燕、齐、赵民愁苦,稍稍亡往准,准乃置之於西方。及汉以卢绾为燕王,朝鲜与燕界於浿水。及绾反,入匈奴,燕人卫满亡命,为胡服,东度浿水,诣准降,说准求居西界,(故)中国亡命为朝鲜籓屏。准信宠之,拜为博士,赐以圭,封之百里,令守西边。满诱亡党,众稍多,乃诈遣人告准,言汉兵十道至,求入宿卫,遂还攻准。准与满战,不敌也……其子及亲留在国者,因冒姓韩氏。准王海中,不与朝鲜相往来。”
2、高句骊建国传说:高句丽者,出于夫余,自言先祖朱蒙。朱蒙母河伯女,为夫余王闭于室中,为日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既而有孕,生一卵,大如五升。夫余王弃之与犬,犬不食;弃之与豕,豕又不食;弃之于路,牛马避之;后弃之野,众鸟以毛茹之。夫余王割剖之,不能破,遂还其母。其母以物裹之,置于暖处,有一男破壳而出。及其长也,字之曰朱蒙,其俗言“朱蒙”者,善射也。夫余人以朱蒙非人所生,将有异志,请除之,王不听,命之养马。朱蒙每私试,知有善恶,骏者减食令瘦,驽者善养令肥。夫余王以肥者自乘,以瘦者给朱蒙。后狩于田,以朱蒙善射,限之一矢。朱蒙虽矢少,殪兽甚多。夫余之臣又谋杀之。朱蒙母阴知,告朱蒙曰:“国将害汝,以汝才略,宜远适四方。”朱蒙乃与乌引、乌违等二人,弃夫余,东南走。中道遇一大水,欲济无梁,夫余人追之甚急。朱蒙告水曰:“我是日子,河伯外孙,今日逃走,追兵垂及,如何得济?”于上鱼鳖并浮,为之成桥,朱蒙得渡,鱼鳖乃解,追骑不得渡。朱蒙遂至普述水,遇见三人,其一人著麻衣,一人著纳衣,一人著水藻衣,与朱蒙至纥升骨城,遂居焉,号曰高句丽,因以为氏焉。(出自《魏书·列传八十八》,朝鲜正史《三国史记》记载亦本于此,稍有附益。又据《三国遗事·王历第一》时在汉元帝建昭甲申年)
3、历史地图两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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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慎由戎 于 2008-9-27 19:5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