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之冬
(一)
去見若的時候,我一直有着一種緊張的情緒。不知道原因究竟是什麼。
若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給我的印象極為憨厚。但骨子裏是個感性細膩的男子。
若很愛寫作,定期會在博客裏寫一些也許無法被别人看懂的文字。我每次看到他的文字,總覺得是一種享受。尤其是這兩年。文風一直在一種悠然中飄蕩,讓人看到一個簡簡單單,飄蕩在塵世間的靈魂。卻是細膩的描述,務求精准的用詞。
我和若是相交多年的朋友。知道他心裏的那個靈魂敏感而脆弱。他筆下的男生永遠是一個叫做城的男子,我有時候會想,若為何會給主人公取這麼個名字。因為我知道若筆下的城,其實是他自己。
幾個月前,若家裏突發變故。我很長時間裏不曾見他。只能從他的文字裏看到他的掙扎,他的壓抑。若不是一個喜歡表達自己情緒的男子。他用城這個人稱傾訴他的情感,他的細膩,表現他的靈魂。
我好像有些懂,為何若會用城這個名字了。
但這一次,我真的很擔心。
一處很悠然的咖啡館,人不是很多。春天的腳步遲遲不來,户外下着我都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天的雨。空氣裏彌漫着濕漉漉的糾纏感。這裏是我和若常約定見面的地方。若是個很喜歡懷舊的人,同時又喜歡發現一些環境氛圍不錯人又不多的地方。就像他的星座雙子一樣。這一點很讓我佩服不已。我整個人永遠是這麼慵懶,期待别人帶給自己驚喜,同時自己又不願意四處去追求。
不錯,他就在那裏。永遠比我早到的若,幾乎很少看到他焦急的等着誰。他的手裏永遠少不了的是書。若在很多人眼裏是個有些古板的人。不用信用卡,很少吸煙,不怎麼好喝酒。永遠看紙質書,而且看的書涉及軍事,曆史,哲學多方面。這一段這個細膩的男子手裏基本放不下的安妮寶貝的作品集。
這一刻,我從書本的背後,似乎讀到了一縷憂傷。
怎麼會突然會想起讀這個系列的書?我和若之間從不需要虛假寒暄,因為這是我們多年來相處的習慣,直奔主題。不浪費時間。
因為彼岸花,若的聲音很清晰的傳到我的耳中。
我知道若很喜歡這種被稱之為法華四花的植物。常聽他嘴裏念叨最多就是:情不問因果,緣注定生死。
我也知道,若家裏出的事情,對於他,意味着什麼。
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接他這句話,嘴裏冒出另一個問題:家裏,還好嗎?
談不上什麼好不好的,一切就是那樣。我還得繼續活我自己的才是。
有道理,今天想喝什麼,我來買單.
你也知道,我迷戀的是什麼,塵世間呵呵
好吧好吧嗎,說不過你,只是這裏没有塵世間的單品,你得退而求其次。
行,那就點這裏我最愛的美式吧。
我知道,若其實不很喜歡喝咖啡,他曾和我說過:味覺和嗅覺退化越來越明顯,也許有一天會吃飯味同嚼蠟。
我知道若在看玩笑,一個講究優雅的細膩男子是不會等到那一天的,我知道如果他感覺自己真快到了那一天。他不會把自己
鎖在日吉台裏。他會在日海縱身一躍的。
若就是這樣一種性格的人,至少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一直覺得他的身上流動着他自己形容的武士道之血。
但若的心裏,卻一直居住的一個小孩子。一個裝大人的小孩,一個不怎麼會哭的小孩。
我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小孩子。
(二)
沉思之間,咖啡依然送到。若收拾完書本,淡然的對我說:想聽聽城的故事嘛?
似乎串通好的,咖啡館裏悠然的音樂放出了almost Love。若靜靜地對我說:這是汐喜歡的音樂。
汐是誰? 汐,是城喜歡的女孩子。
我知道若又要開始慢慢的開始述說了。若的聲音從來都是那麼從容,有一種穿透力極强的感染力。我曾經問若:為何不去做咨詢師,你的聲音很適合。
若回答:這個時亻弋裏,缺的不是咨詢師。缺的是記錄者。記錄周圍的一切,整理成卷。
那麼,你整理完會怎麼辦?我問道。
整理完,我會放在一個很密閉的角落。當這個時亻弋走向終結,新的時亻弋的人看到這塵封的卷宗。會明白他們之前那個時亻弋是如何的頹廢,是如何的荒唐。說這段話的時候,若的語氣很剛硬。
若是一個愛書如命的人,他筆下的城也是一樣。當我讀完他公開的那一部分博客,知道城要做什麼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城喜歡的女生,會是一個什麼樣子的。
一度,我曾經勸過若,找一個人,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成家。
若用一種不屑回答我:我喜歡的人,也許不是那種能和你安安穩穩成家的女孩。
但你對人很好啊?為何會給自己准備這樣的結局?我有點不理解。
因為這就是我,我需要一個人陪伴,但我又知道自己喜歡的女孩,往往不是那種安安穩穩的類型。
你喜歡那種有梦想的類型?是的,那種對於自己想要什麼很明確的女孩,但還不是那種物質化的。
那麼,你覺得這樣的女孩會需要男朋友嗎?通常意義上的男朋友。
若没有回答我的話,這是我印象中他第一次避而不答。
好吧,我還是没猜出來汐是誰。
咖啡店裏,城的形象漸漸的湧現。一個那時幾乎陷於一無所有境地的男子。
汐坐在城的面前,一如既往的純粹。城最喜愛的,就是這種感覺。他很貪婪的想要永恒,但是他知道,要不到。汐不是那種願意受到束縛的女子。但她同樣不願意在這個當口明確的傷害城。
汐說:城,你要有心理准備。我還不想被束縛。
城有一種預感,自己終究没有辦法再進一步。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滅,咫尺天涯。
只不過,城不是那種容易死心的人。對於感情,城從來執着。對於感情,城從來無法把握。
對於感情,城始終只會 默默地等待 最後 默默地走開
(三)
城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三年前的一場劫難,讓本來幽默多言的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沉默寡言。
和若自己一樣,城的內心極度細膩和柔軟,而且很少讓人進入。他自己知道,那裏只能一個人呆在那裏。靜靜流淚。
和汐分别不到二十四小時,城在家裏独自一個人流淚。
好像那一瞬間,他回到了那個三年前的時光。孤独無助更甚於那時。
三年前的城,個性更為極端。所以他不能忍受自己的那份完美被用另一種方式毁滅。所以,他用自我毁滅表達他的不滿,怨恨。
直到現在之前的那一刻,城對自己的那段經曆依舊感到決然不後悔。
但在這一刻,城很害怕。害怕他回到輪回之中。
汐對城說:你不欠我的,好好活好你自己,就不欠我了。
就像兩個月後汐要離開這個城市一段時間裏對城的留言那樣:我會想你的。看到後,城在電腦屏幕前泣不成聲。
城知道汐說的不是謊話,汐在乎和城的關系,她心裏有城的位置。只不過,城知道,那似乎不是城想要的那個。至少,現在是這樣。
城開始在家裏慢慢的寫作。他的文筆永遠在一首almost love中完成。他知道,也許在他寫作的那一刻,汐也在聽着同樣的歌曲。至少這一刻,他們在做着同樣的事情。
至少在這一刻,城很滿足。
春節就在眼前,城陪着老師去普陀山旅遊。回來急急忙忙的去和父母匯合。時間過得無比忙碌。內心依舊是空空的,城對自己說。
他知道內心的空是什麼。一個等待了三十五年的梦,依舊没有尽頭。
(四)
陰雨在這個立春已過的壬辰年繼續的。似乎要無尽頭似的,有傳說是白娘子在找許仙,有傳說是天漏了。
對於城,更像是他的淚水。包含着憤怒,哀怨。唯独,感覺不到恨。
三十五年來,城第一次失眠。第一次在被窩裏幹嚎,第一次他真的忍不下去了。
我曾經問過若,城算不是算是一個成熟的人。
若回答:城是一個世間難得的癡情的人,感情細膩而豁達,能為所愛的人付出一切的男子。或者說,他和我一樣,是一個前世欠債太多的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若臉上浮現出他那一慣的自嘲表情。只有我能讀懂他話語背後的悲傷。
若是佛教徒,信前世因果輪回。或許就像若一位朋友所做的梦裏所見到那樣:若前世裏独占着資源,卻只給他的家人很小的空間。若說過,他的前世恐怕是花花公子,欠下無數情債。
所以,今世要幫助美女度過難關,才能實現救贖。若很正經的回答我。
我知道若不需要我的回答。所以我喝一口已經有點變涼的咖啡,繼續洗耳恭聽。
城的幹嚎撕裂之極,如果他不顧及父母的感受。恐怕整個大樓裏都會充斥着他的憤怒的難熬尖叫。
没有眼淚,城的眼淚要到五個小時之後才輕薄而出。只為那句飛信:我會想你的。
這一瞬間,城在星巴克裏五小時的等待,在桃江路酒吧裏的怨氣早就化作烏有。他想到的只有那句話:我忙得飯還没吃,我身體不舒服,發燒了。。。。。。
城的腦海裏,忘卻不了汐的印象。那個似乎永遠不迷茫的女孩,那個永遠為自己梦想努力的女子,那個永遠會對自己說:活好自己才是不欠我的知性人。一個內心独立,精神强大的個體。
城知道,自己不想讓汐離開的背後,是自己的那種不自信和控制。
城的理性告訴自己,該放手了。但他的感性卻瘋狂的告訴他:毁滅吧,城。没有了汐,你什麼也不是了。。。
城繼續看安妮寶貝的書,就像他在星巴克裏等汐的那五小時裏做的那樣。一頁一頁,慢慢的讀完。
他在almost Love的歌聲中寫作,在讀完幾頁《彼岸花》後占卜。歌曲給他憂傷的力量,讓他有很好的寫作情緒。書給他很好的心堵的感覺,讓他在占卜的時候可以充分發揮。
所以,城的文筆和他的占卜完畢後,他會放另一段交響曲。讓自己喚醒。
城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没有亻弋價的。
(五)
城知道自己遺傳的血統,有一個早晚要發作的心疾。卻没想到,這一次,發作的如此之早。
城的父親便是一個有心疾的老人,城很早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也會這個樣子的。但他同時也知道,死神塔納托斯的詛咒,不是那麼容易解除的。
看若的筆法,頗有些時空穿梭的感覺。神話,曆史,傳說,人文交織的文字。城三年前險些接受修普諾斯的召喚。這一次,輪着塔納托斯了。
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沉悶感。壓抑在心頭的疼痛不是那種劇烈的折磨,而是一種淤塞的隱痛。城自己的感覺,是心裏的某根血管莫名變窄,血液的流動在這裏明顯的變緩。
城午睡的時候,聽得見自己心裏的不規律跳動。那種以前聽不見的跳動聲,急促和緩慢的交織,疼痛和胸悶的結合。甚至,城感覺到自己胸口往下憋陷的感覺。
發作的越來越頻繁,城和自己的身體進行着對話。他聽到了自己心脏的呻吟。
汐南行,城每天都會去看汐寫的文字。每晚都會寫很長很長的文字給汐。起初的幾天,文字裏透出的都是擔憂
城知道,除了對汐的擔心,還有城對自己的擔心。
汐回的文字很簡潔,她把更多的文字寫在微博裏。記錄自己看到的一切。她給城看她拍到的景色,人物。汐對城說,她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很容易驚醒。
城看到的是汐的淡然,和以前一樣的那種淡然。那種淡然,深深在城的心裏烙下印記。
城知道,自己的那顆心脏已經半殘廢了。接下去如果還是自我折磨,裝可憐並不可能挽回一切。
城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太多了。
城知道,自己如果這麼繼續下去,浪費的只有是自己有限的生命。
那麼,城接下去會在一種亢奮的狀態下繼續他的瘋狂狀態嗎?我打斷了若的描述。內心裏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懼。我看着若,臉上寫滿了擔心。
若一口氣喝完杯中的咖啡,嘴角露出一種我無法理解的笑意。
我眼前似乎看到了幻象:城的身影變的和若漸漸地重合。一樣的自嘲的口吻,一樣淺淺的笑意。
我等着若說話,不,是那個熟悉的口吻說話。
我知道那句著名的台詞:愛欲之人,猶如持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