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百鬼御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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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姬
平安王朝的春日,总是来的如此和缓温情。浮水清凉,椿桐初绽,樱花飘舞。位于平安京的藤原大纳言的府邸里却是格外的热闹。京城里无人不知,藤原大纳言的长女凛子一进宫就备受天皇的宠爱,去年刚成为中宫,今年又有了身孕,如今按照风俗回府待产。他坐在微微摇晃的牛车上,轻抚着自己的嘴角。这几日,他笑的面部都有些抽筋了,殿上殿下都是那些虚伪的笑容和恭维。现在姐姐怀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就有这么多可笑的嘴脸,将来万一真要是个东宫,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在行至四条大桥的时候,牛车忽然停了下来。
“兵部少卿大人,车子似乎被卡住了。” 身边的侍从不安的说着,他摆了摆手,轻扣手中桧扇,掀开了帘子,抬眼望去,不由一愣桥下,一位女子正在岸边洗着衣裳,她那娇俏的身影柔如三春细柳,她的头发很黑很长,却又不是沉寂的黑,而是翻涌着点点阳光色彩的黑,犹如一片流动着的镶嵌着点点金沙的墨色云母碎片。而她的脸,则如一朵漂浮在夜色凝重的湖面上的睡莲,清新,皎洁。他的心中不由一动,平民之中也有这样美丽的女子?
于是,下车,攀谈,他优雅的笑着,他对自己的容貌风姿一向颇为自负,公卿贵族间也早有人把他比作之前的光源氏君。自然,他的情人也是数不胜数。从右大臣的千金到宫里的女房,乃至府里的美丽侍女,尽是他的红颜知己。在他的温柔询问下,女子羞涩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生羽,很美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美。借着喝水的名义,他知道了她的住处,也知道了她的处境。只是-----一个孤女。他的嘴角不由的微微勾起,看来,自己的红颜知己又要增加了。
与往常一样,趁着夜色,他夜游至她的家中,潜入了她的房间。以为是温柔的一夜春宵,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看似柔弱的她,居然让他碰了一鼻子的灰,也是他,藤原晴雅追女生涯中的第一次挫败。他虽然喜欢美人,却不喜欢闹出人命,更不喜欢强迫别人就范,在他眼里,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才是情爱的极致.他藤原晴雅,堂堂的兵部少卿,光源氏再世,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平民女子都对付不了。
昂贵的礼物,唐国的丝绸,深情款款的和歌,他用尽了办法,终于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将她拥入了怀中。她的肌肤也犹如这淡淡的月光,温润湿凉,令他的心,也在月光下渐渐溶化。只是-------
是不是得到了的东西就容易厌倦,哪怕之前费尽心机,却也在岁月的蹉跎中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激情。
昔日皎洁的睡莲,如今恐怕是低贱的夕颜花,往昔清淡的月光,现在也只是让人觉得乏味。
他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的牛车,一次又一次在其他的红颜知己府邸前驻留每次见她,她也只是淡淡的笑,似乎从来没有任何怨言.或许,她的心里也未必有他或许,她也和那些女子一样,只对他的容貌和礼物有兴趣。或许……
他经常这样想着。为继续冷落她找着合适的借口.在姐姐的孩子被册封为东宫之后,他就按照父亲的意思,与橘右大臣的千金订下了亲事。这才是----门当户对。高贵的血统,当然只有和同样高贵的血统才能相配。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她.再美丽的容颜,也是抹不去她与生俱来的低贱的血统……
与成亲的前夕,依旧是在初识她的四条大桥上,她拦住了他的牛车。他很惊讶,这不像她,一点也不像。在他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安静的,犹如月光一般的安静。
她要他娶她。哪怕,只是做一个侧室。他忽然觉得很好笑,这个傻女人,她不知道吗?就算是兵部少卿的侧室,也需要足够高贵的血统啊绝情的话毒蛇般滑出了口,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他冷冷的笑,放了下垂帘。
垂帘渐渐放下,遮住了她还带着泪痕的脸庞,也遮住了她悲伤的神色。原来她,和别的女人也没什么不同。这一切,这个女人,他应该放下了。更重要的是,他厌倦了。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继续着享受着人生,红颜知己的数量有增无减,夜夜春宵,流连芙蓉帐。他的妻子,那位右大臣的千金,也有着自己的情人。 他知道,不过,他不在乎。在贵族之间,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身边的女人不停的换,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却越来越空。生羽,生羽,他的脑海里莫名的涌入了她的影子,一日比一日清晰。他竟然开始怀念她了,月光般的清淡,似乎也是一种寂寞的美丽,似乎只有在她的身边才能拥有。毕竟,他花费那么长的时间才得到了她。于是,他开始找她。没有她的消息,任何消息。每次经过四条大桥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掀起帘子,往桥下张望。也许,在某个樱花盛开的日子,又能看见她那如春柳般的身影。
那一日,是他的三十岁生辰。他从情人的住所夜游而归,又一次经过了四条大桥。习惯性的,他掀起了帘子。
桥下的女子,姿态柔媚的倚树而立,黑色如绢的长发,轻轻的折射着一种晶莹的,琉璃样的色彩。光与影缠绵的结合在一起,和着一波一波的水纹,演奏着一曲天上人间的阕歌。
生羽……是她……真的是她……
他的心理忽然不可遏制的激动起来,匆匆下了牛车。
“生羽?”他不敢相信的望着她。
她转过头,依旧淡淡笑着,依旧是月光下那朵皎洁的睡莲。
“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一直都在等着您。”
“生羽?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我-----一直在这里啊。”
“生羽?”
他轻抚着她的手,她那柔软的肌肤上带着彻骨湿润的凉意。他的心里忽然微微疼痛起来,也许,是该补偿些什么了。
“生羽,以后还是跟着我吧。”
她笑了,弯起来的眼睛和嘴角清浅的笑意,眉梢眼角的风情如夏日里一片清凉的绿叶,芬芳淡雅。
他的心,仿佛又一次被打动了,就像那次在桥上的初遇。
原来,在所有的风流繁华过后,在他心底,依旧留着她的影子。
第二天的傍晚,他早早的来到了她原来的家。屋子已经残破不堪,看起来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她人呢?他忽然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不安,拦住了路过的老妇。
“大人,您是问生羽吗?这孩子前几年就死了。”
“死了?” 他倒退了一步。
“您是不知道吧,她不知被那个缺德的男人给骗了,还怀了孩子,谁知那男人也不愿娶她,这孩子性子倔,竟然就这么投河自尽了。可怜啊,两条人命……”
后面的话他再也没有听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四条大桥上。
原来那次她这样的坚持是因为---------
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蓦的睁大了眼睛。
河水里,缓缓的伸出了两只苍白的手,
湿漉漉的长发从河里轻轻浮起,滑过她青色的脸颊……
她淡淡的笑着,
“大人,我一直都在等着您……”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知道自己应该走开,却始终迈不开一步。
眼眶里,有温润潮湿的东西挂在那里。
似坠,未坠。
只在月光下------安静的闪着光。
(桥姬 完)
飞头蛮
飞头蛮,头似飞隼,可离颈。 俗称舞首,又叫会跳舞的美人头。若遭她们附身,白日并无异样,只到夜晚头便会离身而去,七日之后, 被俯身之人,必成枯骨。
镰仓城,三代将军源实朝的府邸。和往常一样,将军的府邸里时不时的传来了喧闹声,还夹杂着女子柔婉的歌声。府里的人都知道年轻的将军大人热衷于歌舞,于是特地从京城请来了一批出色的白拍子,以前那些白拍子都是京城人的流行玩意,只不过在源平之战后,这些贵族的风雅习俗也渐渐的传到了镰仓城。
源实朝斜倚在软垫上,微微眯着眼睛,似醉未醉的望着眼前的歌舞,娇俏可人的姬妾不失时机的为他体贴的斟上一盏醒酒的清茶。他接过了茶碗,这是他最喜爱的来自宋国的天目山黑釉茶碗。冷冷一笑,他又轻轻放下了茶碗。清醒又有什么用。身为幕府的将军,却没有任何权力,所有的事情只有他的叔夫----北条义时说了算。他只要尽情享受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他管不了,也不想管。至少,现在他还不想死.不想像哥哥赖家那样--------死得那样惨,死在自己叔叔的手里。
少女们身穿着平安时期贵公子们的白色狩衣,头戴黑色的立乌帽,衣袖翩翩,舞姿曼妙,在漫天的樱花下更是令人心醉。在落英缤纷中,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位少女。这位少女之所以吸引了他的注意,不是因为她跳得好,而是因为------她实在跳得过于生疏。
终于,在做一个转身的动作时,她扭了脚,很不体面的摔倒在了地上。在众人的惶恐中,他却微微笑了起来,站起身,弯下腰,亲手扶起了她。她不算漂亮,他的姬妾里随便哪一个都美上她几倍。但是,她却有一双很纯净的眼睛,如同融化了的黑色水晶,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透明。这透明的纯净,令他感到有些嫉妒。更多的是,想要拥有。想要拥有--------他所没有的东西。从未有过的柔情,如同夜色里的优昙花,华美而迅速的在这一刹那盛开。
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毫无掩饰的表达着自己的爱意。府邸上下,没人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有她---在面对他的时候,除了谦恭有礼,似乎再没有第二种态度。
他不想用强,虽然这对他来说很容易。对她,他格外的有耐心,因为,这一次,想看到那双眼睛,为他彻底融化。
只是,他似乎忘了,他有着一大堆的姬妾。这般明显的情感流露,对她并不是件好事。的在看到她被抓伤的脸颊,流血的唇角时,他的心,仿佛被重重的撒开了一个口子。原来,这就是心痛的滋味……原来,自己已经是这般的沉沦了……等到那双眼睛为他融化,真的就那样难吗?
哀,莫大与有所求而求不得。
怒,莫大与有所求而不得求。
终于,她还是要离去。
“明天,在为北条大人的表演结束后,我们就会离开这里,多谢大人一直以来的照顾。”
“不!我不准许你离开!” 他忽然不想再有什么耐心了。
“大人,多谢您的好意,只是。。。”
“…难道你就对我没有一点留恋吗?
“… ”
“难道你的心就真的这么冷吗?” 他紧紧的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拉向自己,凝视着那微微颤抖的睫毛下淡然的眼眸,他的心,忽然激烈的颤抖起来。
“我不许你离开,留在这里,留在这里!”
没有挣扎,她只是轻启薄唇,一字一句的回答。“大人,那是不可能的。”
“是吗…… ”骤然间,灯火被扑灭,缭绕而起最后一丝青烟,纠缠与此地,他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吻上了她的眼睛,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却不知为何让他有落泪的冲动。
“为什么……我要遇见你…… ” 她无奈的阖上眼,一丝叹息与唇齿间逸出。
第二天的清晨,当他睁开眼睛时,她已不在身旁。
他,始终是留不住她。
最后一次的白拍子舞,是否就是永远的告别?
他眯着眼睛,靠在姬妾的身上,半醉半醒的眼神追逐着她的身影。
不是他不想清醒,而是因为他没有忘记,北条义时就在他的身侧。这本来就是一场----为叔父准备的歌舞。正在低唱的她悄然抬眼,正对上了他追逐的目光,仿佛有什么在她的眸中一闪而过。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说不出原因的不安……不过,他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只是一瞬间,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胁差,直直的刺向了他的叔叔。兵刃相击的声音和侍从的怒骂声令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什么人?居然敢行刺北条大人!”
“北条义时,你不会忘记被你灭族的比企氏吧。”
“原来是比企氏的余孽,不过,即使是女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知道,本来就不打算活着离开。”
她冷冷一笑,阖上了眼睛。在闭眼的一刹那,她望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竟然也有些许温情。
“不要,叔父大人,请-----------”
他刚冲到她的身边,就见到眼前闪过一道寒冽的银光,接着,滚烫的液体飞溅到了他的脸上,他愣愣的摸着自己的脸,呆呆的望着浓艳的鲜血从她白皙的脖颈间涌了出来,仿佛是----绽放在地狱中的彼岸花。那曾经千娇百媚的人头,就这样滚落到了他的脚边。唯有那双黑色水晶般的眼睛,还直直的盯着他。
“实朝,这样就吓着你了吗?真是太没用了。” 义时擦拭着手中的太刀,唇边勾起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他微微笑了起来,“不错,叔父大人,我一直都很没用。所以-------” 义时手中的太刀蓦然落地。他依旧笑着,看着同样浓艳的鲜血从叔父的胸口涌了出来,自己的声音是那样的陌生森然,“也让侄儿无礼一次吧。”
还来不及拔出自己的太刀,一阵剧痛从他的背部传来,他低头看着从腹部穿出的刀尖,轻轻的笑了。
一把,两把,三把,究竟有多少把刀扎在了他的身上,他也不知道。在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双黑色水晶般的眼眸,轻轻摸上了她的面颊,颤抖着吻上了她的眼睛……心跳停止的那一刻,他听见了自己最后的叹息,细微,惆怅,甜蜜。
终究,他还是留住了她。
留住了----那双他所没有的眼睛。
其实,他所爱的,
或许也只是-----那双眼睛。
(飞头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