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好吗? 真田豪/作
引 子
“那是什么?”
“军旗。”
“那上面六个圈又是什么呢?”
“家徽——真田六纹钱——代表着‘六道轮回’。”
“那什么是‘六道轮回’?”
“六道是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 、地狱... 像车轮一样地转,永远转不出去,所以叫做六道轮回。”
“人要是变成阿修罗、畜生、饿鬼的话 ----”
“那就杀了他好吗?”
第一章 长筱月夜
我已经快记不住自己父母的模样了,我最大的不幸就是出生在这个动乱纷争的年代,可恨的是那位德川武士的长枪没有再往左刺一点,否则就不会再有现在的我了,也不会再有下面我所讲述的故事了。忘了说明,我现在的名字叫真田豪——因为我不想提起从前的名字。
静,十分地安静,偶尔传来几声虫子的低鸣,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笑脸。
“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老爷说你能醒过来就没大碍了。”这温柔的声音令我产生母亲就在身边的错觉。
一条凉凉的毛巾盖在我滚烫的额头上,这个有着全世界最美丽笑容和最温柔声音的女孩,用无比关爱的眼神注视着我,轻轻地说:“再睡一会儿罢,明早老爷他们就该回来了,那可是天底下最好的老爷了。”
我顺从地闭上双眼,在安祥而温暖的烛光中再次沉沉睡去。
我的家在美丽的三河平原,一座无名小山下,有两间小小的房子,那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每天清晨,我还在梦乡中时,父亲就轻轻地掩上门去稻田中劳作了,母亲也忙碌起来。当温暖的阳光将我叫醒时,熟悉的小米粥香味也扑鼻而来。
那是多么惬意的日子呀!白天与村子里的小伙伴们在田野树林中嬉戏,夜晚躺在父母身旁听故事、数星星,直到自己的双眼变得与天上的星星一样的朦胧。如果不是有那样一个夜晚,我的一生将会永远这么平静下去吧。
父亲曾告诉我对面山上那有着木栅栏,整日有士兵警卫的就是德川家的长筱城,据说城主是奥平信昌大人,一个性格冷静的武士。可前两天,不知从哪来了许多士兵把城包围了,父亲开始变得焦躁起来,虽然那些士兵从未到村子里来。
天正三年那个月夜,我将永远不会忘记。睡梦中的我被惊醒,火光、呐喊、人影重重,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群狂暴的士兵冲进了我们的村子,见人就杀,见房就烧,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鲜血竟比熊熊烈火还要令人心颤。当紧抱着我向外奔跑的母亲被一个骑马横冲过来的武士一枪击倒的时候,滚烫的鲜血刺入了我的肌肤,刻印在我的心里。当那冰冷的枪尖从我胸口拔出来时,我记住了那个武士布满血丝的眼睛——因为杀戮而兴奋地充血的眼睛。我倒了下去,突然发现天上的月亮是那样的诡异,不象从前那样明亮安祥,而是被蒙上了一层妖艳的红色,是我看到太多鲜血的缘故吗?
“你醒了,不要乱动,快躺下。”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按在我的肩头。
“刚才做恶梦了吧?”我又看见了这个恬静的女孩。
“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如果老爷在就好了,他的医术很高明呢!”
“谁是你家老爷?”
“是武藤喜兵卫昌幸大人呀!他可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哦,对我们下人又体贴,能侍侯他真是我们的福气!”
“那你又是谁呢?”
“我是武藤喜兵卫昌幸大人的侍女,大家都叫我樱。”
“樱,好美的名字。是你救了我吗?”
“不是,是我家老爷,是他把你带到这来的,还嘱咐我好好照看你。”
“那你家老爷现在去哪了?”
“去武田胜赖殿下那了,听说是因为老爷的两个哥哥都战死了,胜赖殿下要老爷继承真田家。”
“是吗。”我无力地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晚发生的一切。就是那一晚,不仅改变了我的一生,也改变了整个日本的命运。那是被称作“长筱合战”的一场战争,下达攻击我们村子命令的竟是我们的领主老爷——滨淞城的德川家康大人,目的是为了转移包围长筱城的武田军队的注意力。就在那一晚,家康大人的首席家老酒井忠次突然袭击了防守薄弱的武田军营鸢巢堡,切断了武田军的退路,使得武田军只有与三倍于己的织田、德川联军决战。战争的结果是武田军大败,在织田军三千火枪队“三段击”的轮番攻击下,精锐的甲州骑兵几乎消亡殆尽,大批良臣战死,武田四老臣竟然战死了三个,日本中部昔日辉煌的武田家从此一蹶不振。
那一年,我八岁,而这个叫“樱”的女孩比我大三岁,是日后成为我义父的真田昌幸大人最宠爱的侍女。
第二章 初升之日
“他醒了吗?” 这仿佛带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樱立刻将门轻轻拉开。
初升的太阳光芒洒满小屋,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周身被笼上一层金色的光辉。他并不高大,身材有点削廋,满脸的憔悴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得出来,可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和执着。他有着宽阔的额头和少见的高挺的鼻梁,下巴上那杂乱的胡须显示着他这几日的奔忙。
“我是武藤--------哦不,我是真田昌幸,现在是真田家的家督。”
我吃惊地望着这个武士。他突然笑了,他的笑容是那样有感染力,就象吹过湖面的春风,令你的心如那池湖水一般地荡漾。
“我尊敬任何一个人。在我眼里你并不是一个小孩子,而是几年后那个出色的人物——虽然也许不是个出色的武士。”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樱每次提起他都那么虔诚和崇敬了。这个男人的确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我很难过,你小小年纪就遇上这样的事情,这就是活在这个世上的悲哀!也许死者反而是幸运的,不用每日面对无休止的廝杀,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眼前一个个的死去而无能为力!”
他突然沉默了,望着自己的双手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抬头看着我,飞快地说道:“你愿意跟着我吗?”
我又一次被惊呆了,愣愣地看着他。
“我去年刚失去了敬爱的父亲,现在又失去了两个亲爱的哥哥——也许这就是同病相怜吧。只要你愿意,我很想照顾你。”
“你不愿意?为什么不说话?”他微微地向前探出身子,将手放在我的脸上——那是多么温暖的手啊!我的心一阵颤抖,眼泪如汹涌的河水一般奔泻而出。
“不要哭!哭是不能改变什么的,要学会坚强和应对!”他用双手捧起我的头,我再一次看到那无比坚定执着的眼睛。
“你快答应吧,我家老爷可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樱急切地望着我。
我狠狠地点着头,一下扑进这个男人的怀里。他的胸膛是那样宽阔和舒适,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父亲的怀抱,闻到父亲身上那熟悉的气息。
“是吗?太好了!樱,快去把三郎和次郎叫来——他们也该起来了!”
“是。”樱拉上门,脚步轻快地离去了。
当门被再次推开的时候,两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站在我的面前。
个小的那个很象我的主人,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子,特别是那坚定而执着的眼神。不同的是他的嘴唇——总是微微上翘着,似乎一直在笑似的,令人有种亲切的感觉。
个子稍高的那个,并不很象我的主人,至少那双眼睛就没有那种坚定执着的气势,反而是那样的灵活,不停地闪烁着——但眼神却十分的清澈安祥。
“三郎、次郎,快过来,这是我刚收的小姓。嗯,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上个月过的生日,八岁了,大家都叫我小力。”
“是吗?这么说他们两个都比你大了,以后要多照顾小力,不许欺负他。知道吗?现在你既然加入我们真田家,应该换个名字。你是我从战场上拾来的,小名就叫`拾`好了。”
当我那两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主一左一右抱着我时,我的主人——真田家的新当主——真田昌幸大人、给我第二次生命的人,又一次露出了令人心动的微笑。一旁的樱也望着我们抿着樱桃般的小嘴笑了。
我真是幸福啊!这冉冉升起的太阳真让人感到温暖。于是,在我痛失双亲的几天后,我又有了一个新的家,一个无比温馨的家。只是我并不知道,我的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我的小名——“拾”,竟会和一个人完全一样。我只知道个子小点的是二少爷源次郎(信繁),个头大一点的是大少爷源三郎(信幸),他们只相差一岁,而二少爷也只比我大一岁而已。
一年后的一天,我被唤到会议室,我不安地发现里面坐着很多人。
“快过来,别害怕,这些都是自家人。”昌幸大人微笑着示意我走近些。
“叔父大人,你看这孩子怎么样?我观察了一年,很不错,是块好材料。”
被主人称作叔父的老人一脸慈祥的注视着我,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就是瘦弱了点,只怕-------。”
“没关系,这孩子受过重伤,不过很有股子韧劲。”
“是吗?那就这么定下来吧!”老者回头望着身后那些武士大声的说。
“太好了。拾,从今天起,你就真正成为我们真田家的一员了。我们商量过了,让你继承我已故叔叔的常田家,叔父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吧!”
“是啊是啊!”那老者的声音竟有点颤抖。“隆永,我们给你找了个儿子,你们常田家又有后人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二少爷源次郎就已经一把抱住了我。
“恭喜你啊!拾,你不再是农民的儿子,也不再是被人使唤的小姓,你现在是有名有姓的武士了。武士耶! ”
真的吗?我,一个连姓都没有的农民的儿子,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疼!我没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突然哭了,从那一刻起我对自己说,你已不是从前的你了。为了报答昌幸大人,为了报答真田家,任何事我都会去做!
又过了大半年,昌幸大人将我收为义子,他是这么对大家说的:“拾应该继承的领地还在上杉手里,继承常田家有名无实,还是先做我的义子好了。”对这样的决定,我是求之不得的,虽然昌幸大人的叔父矢泽赖纲大人提出反对意见,但作为真田家庶流的他并不能阻止这一决定。
当兴奋不已的我在后院遇见已婷婷玉立的樱时,她露出贝壳一样的牙齿浅浅地笑了。“恭喜呀拾少爷,老爷好象十分喜欢您哦。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呀!”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是因为樱太漂亮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第三章 夜已深
“好机会呀!你们怎么想?” 袅袅水雾笼罩了义父的脸,令我们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三郎,你看呢?”义父的眼睛并未离开手中刚泡好的热茶。
“人称‘越后之龙’、故主信玄大人最大的敌人——上杉谦信在上洛途中突然病故。上杉家现在一片混乱,据说谦信的两个义子互不相让,家臣也分成两派打了起来。胜赖公可以松一口气了。”
“仅此而已吗?次郎,你怎么看!”
“是,也许我们应该进言胜赖公趁此千载难逢的良机攻占上杉家的领地。”
“你们两个就只想到这些吗?太让我失望了!”义父重重地将茶碗放下,目光严厉地扫了过来。
“亏你们跟我学了那么长时间的兵法!我平日怎么教你们的——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要比别人想得更深,否则必败无疑!”
“对不起!请父亲大人赐教。”大哥与二哥伏下身子,额头紧贴地面,大气也不敢出。
“哼!拾,说说你的想法。”
“我?我想也许能利用这个机会为真田家夺取新的领地吧?”
“哦,能说得详细些吗?”义父重新将茶碗端起,轻轻吹去上面的泡沫,浅浅地抿了一口。
“只是一种直觉,我觉得在乱世中实力就是一切,要想办法使自己更强大!”
“说得好!这才是乱世中生存的法则。为主家尽责不是目的,让自家安定强大才是最终目标!”义父的神情突然间变得十分可怕。“若是连自家性命都保不住,还谈个屁!不能壮大本家,岂不愧对祖先!”
“现在谦信的外甥上杉景胜敌不过北条氏康的儿子上杉景虎——因为后者有强大的后盾。景胜必定会寻求帮助,若是进言胜赖殿支持他,日后他如果继承上杉家,对我们真田家和武田家会有好处的。而且,趁此时机我们可以发兵夺取北条家或景虎的领地。再说,无论谁胜谁负都会元气大伤,短期内是不会有能力攻打他国的。这些你们都想不到吗?”说完这番话,义父的神情又变得安祥了,他轻轻地将茶碗放下。“也许我对你们的期望太高,你们必竟还小,也缺乏经验。以后凡事要多加思考,机会是稍纵即逝的,不会等你。想好了就要当机立断,切忌优柔寡断。知道吗?”
“多谢父亲大人教诲!”这番话真是令我们三兄弟心悦诚服。
“可是父亲大人,胜赖殿会听从我们的意见,不惜与北条家开战吗?”大哥突然问道。
“问的好,这就是多思考的结果。没有利益的事很难叫人去做——那只能用大义名份之类来鼓动,但有利可图的话就不一样了。你们要记住,所谓谋略,并不是去欺骗他人,而是告诉他们只有与我们合作才对他们最有利——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奥秘!”父亲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大哥,露出淡淡的微笑。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几天景胜的使者就会经过我们这。樱,你去安排一下,别让人家认为我们是不懂礼仪的人。”义父抬头对门边的樱说道。“另外,把这收拾一下。你们几个和我一起去山里狩猎,在这乱世,光有头脑是不够的。”
五天后,正如义父所料,上杉景胜的使者——一个自称樋口兼续的青年被带到义父面前,而义父在与他密谈后立刻带他去了胜赖殿的居城。第二天,快马传来“全军整备,随时进发。”的军令,二哥兴奋地挥着木剑在院中砍树(因为他还没有元服,只能用木剑),大哥却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就回房去了。
次年(天正7年)7月,上杉景虎自杀,这是因为胜赖殿与上杉景胜大人的甲越同盟建立,而义父又派遣一门的海野幸光攻占了上野的中山与尻高两座城池,完全切断了上杉景虎和北条家的联系。9月,捷报传来,义父的叔叔矢泽赖纲大人攻下了上野沼田城的支城——名胡桃城,将其作为攻打昭田城的桥头堡。
昭田城坐落于赤城山西北的裾野麓,是利根川、片品川、薄根川等诸川的合流地点,要害坚固,城下沃野千里,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义父不只一次赞叹此城,大有不得到手绝不甘心的意思。
第二年3月,已被称作安房守的义父又一次下达攻克昭田城的命令,可一个多月的攻城并未成功,胜赖大人也亲自发兵前来。由于守将藤田信吉的顽强抵抗,几次猛攻都没有攻下,这个时候北条家当主北条氏直亲率大军从小田原出发,直逼我们而来。
傍晚,义父突然将我带进军帐,令那些比我高大许多的武士惊讶不已。
“硬攻不行呀!伤亡太大,敌人的援军正逼近这里,没有必胜的把握。我看不如退兵吧!”胜赖大人紧皱眉头并未理睬说话的武士,却盯着义父一言不发。
“天下没有攻不下来的城池,我想出一个办法,应该能行!”义父轻声说道:“我们可以利用城主藤田信吉与北条家的实权人物北条氏邦多年不解的心病下手,晓以厉害将其劝降。”
“能行吗?”胜赖大人半信半疑地问。
“试一试没有坏处。我已写好一封书信,就看信吉这家伙的反应了。”
“可谁去送呢?”
“让我去吧!”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我竟然喊了出来。“我这条命是义父大人给的,就给我一个抱答的机会吧!”
我清楚的看到军帐里那些武士吃惊的样子,可义父却并没有惊讶,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现在城中每隔一段时间会有百姓出城砍柴,我想让这孩子试着混进城去。他人小,又是一个人,别人不会怀疑。”
“好吧,试试看吧。”胜赖大人挥了挥粗壮的手,大声地说道:“就这样,你们都回去。小家伙,机灵点,要是现在死了怪可惜的。”
我不得不佩服义父的神机妙算,在轻易地混过城门守卫后,我用三十两黄金买通了藤田信吉的管家。当我站在他面前时他的表情真令人难忘。
“真田家真是人才辈出,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智谋和胆色,昌幸很不简单呀!好吧,你回去告诉他,只要他信守信上的承诺,我愿意归降!”没想到一切竟是如此顺利,藤田信吉在看完义父的信后并未思考多久就爽快地答应了。
接下来的形势变得明朗,刚刚到达的北条军立足未稳就遭到两面夹击,后面是昭田城守军的铁炮,前面是武田家赖以成名的骑兵,没过多久北条军便大败而归。
在庆功宴上,大醉的胜赖殿任命海野幸光兄弟俩做昭田城的城主。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那一刻,义父的脸突然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若无其事的举杯与众人饮酒说笑。
回家的路上,本已喝醉的义父突然推开搀扶他的侍从,回头看着我。天哪,义父的双眼是那样清澈明亮,他刚才不是还醉眼朦胧的吗?“沼田城,那应该是我的!”义父盯着我,慢慢的说道。“‘拾’你等着看吧,我想要的东西谁也不能把它抢走!”
义父的神情变得十分可怕,我突然间觉得全身寒冷,可现在才5月初,而且也没有起风啊!
义父并没有等得太久。 第二年,沼田城的故主沼田景义召集故臣,意图夺回沼田城,被义父收买了沼田的一位老臣,以暗杀之策再次将危险消除。
义父开始散布海野幸光和辉幸兄弟俩谋反的消息,多疑的胜赖殿很快命令义父除掉他们,将他们的领地也收到义父帐下。对义父来说,这些事易如反掌。
正当我开始觉得义父不可捉摸时,义父将我唤进他的茶室。义父亲手为我点好茶,象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觉得胜赖殿如何?”
“很好啊!有勇有谋。”我小心翼翼的答道。
“这里没别人,不用说假话!你和我一样清楚他的能力。他有一个那么伟大的父亲真是他的不幸,偏偏他又时刻想要超越他的父亲,而且急不可耐地想证明给人看!”
“高天神城攻取就是这样。离根据地一百五十公里的城,离敌人却很近。甲斐多山地补给不便,农田又少商业也不发达,税收主要靠挖金矿,可现在金矿似乎开始枯竭了。要维持庞大的驻军费用,就只有对百姓征收重税,这样能维持多久呢?”
“义父大人为什么不劝戒胜赖大人呢?”
“他会听吗?夺取德川家的高天神城是他父亲也不曾做到的事,是他向世人,特别是向家中老臣显示自己能力的手段。这个‘荣耀’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不到半年就违背自己父亲临终前‘三年不得出战’的遗训,夺取德川家的高天神城。而‘长筱会战’更是输得一败涂地,也不能说他无谋,只是他的对手比他要高明。”
“义父大人能说得详细些吗?”
“胜赖是考虑到织田军火枪的厉害的,正如武田家的骑兵一样,织田军火枪队是一只常胜的部队。胜赖故意选在阴雨天气多的五月发起进攻,他的失误在于低估了对手的实力。织田竟能凑出三千火枪——这说明经济实力雄厚,而且不知道信长用了什么办法能让一千人同时射击,从而使三组火枪能轮番攻击。在阵前的栅栏又阻挡了我们的骑兵,最奇怪的是信长似乎解决了雨天火枪点火的难题。看来他对利用火枪作战是花了一番心思的,这个人不可低估!”
“义父大人说得对,胜赖殿连重臣马场信房大人的劝戒都听不进去,固执己见又低估了对手,长筱之败让人无话可说!”我用力握紧双手不让自己的表情发生太大的变化。
可这似乎没有瞒过义父的眼睛,他怔了一下后立刻说道:“对不起,你这些年来一直想要忘掉此事的。那么,你对三郎和次郎有什么看法?”
“两位兄长都是文武双全,仪表堂堂啊!”
“是吗?他们是不错,但三郎太沉稳缺乏野心而次郎顽强却又容易义气用事。我希望今后你能多帮他们一把。”
“我?”
“是的,你虽然因为小时侯的重创无法习武,但‘将在谋不在勇’,一勇之夫是没什么用的!你有他们两个的优点却没有他们两个的缺点,如果心肠再狠些,你的将来大有前途。”
“多谢义父大人,我会尽力的。”
“很好。现在武田家实力大不如前,也许灭亡的日子不会远了,谁叫这是乱世呢。只是可惜了故主信玄大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好了,拾,夜深了,你也早点睡吧。——今天的话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你的两个兄长。”
“是!”我低着头退出茶室,分明感到义父注视在我后背若有所思的目光。
夜真的很深了。
第 四 章 惊 雷
“木曾义昌这个混蛋竟然投降了织田家!”二哥似乎不能相信,但户隐之里的忍者从未误报过,意识到这一点后愤怒的火焰烧红了他的脸。
“想不到连故主信玄大人的女婿也背叛了我们,武田家真的危险了。”一向不喜欢说话的大哥也是一脸惊讶的神情。
“这才叫乱世啊!什么都不可靠,也不能轻信任何人!”义父淡漠的轻抚着刚从界的商人千宗易处高价购来的茶器,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似的。
“可木曾福岛城到了织田手里,信浓的门户就被打开了,只怕织田军很快便会进攻的。”我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
“信长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还有三河的家康,说不定连小田原城里的北条家都会来趁火打劫捞上一把。”义父冷冷地说道。
“要是那样的话就糟了,我们根本无力同时对抗三家的进攻。”二哥连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信繁!你已经元服了,不再是小孩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枉我为你取了武田信繁大人的名字,难到你不知道为将者‘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吗?临敌自己先乱了阵脚不战就已经败了!”
“父亲大人说的是,我太不冷静了!”二哥在义父面前总是十分敬畏的样子。
“我是怕胜赖沉不住气会去攻打木曾福岛城,那样的话义昌一定会向信长求援,武田家的气数就快尽了!”义父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归要来的,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散了吧!”
事情的发展正如义父所料,急躁的胜赖大人不肯听从义父的劝告,执意攻打木曾福岛城,两万大军强攻不下反被织德联军击溃。骏府城城主穴山信君——故主信玄大人的外甥也被德川家寝反,武田家人心浮动军心涣散,两万人撤回时仅剩一千余人了。
信长的长子织田信忠为大将的军队很快包围了高远城,城主仁科盛信——胜赖的弟弟在顽强抵抗一阵后,无奈地切腹自尽。武田家岌岌可危,到了崩溃的边缘。
义父若有所思的看着庭园中飘舞的杨柳,似乎不知道我们的到来。
“你们来了,坐吧。”义父连头都没回,似乎完全被眼前的春色所吸引。
“您怎么知道是我们?”我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
“作为决策者,不光要沉着冷静,时刻保持警惕和敏锐的观察力也是十分重要的!”义父回过头来,嘴角微微向上一翘,眼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扫过,神情变得严肃。“是不是又有坏消息?”
“是的,父亲大人,胜赖已经准备放弃新府城。”大哥轻声答道。
“父亲大人,我们应该将胜赖殿接到我们这来!”二哥急切地上前一步。
“是吗?你们怎么看?”义父的表情很平静。
“收留那样的无能之人没有任何好处,他自己的亲信大半都背叛了他。而且要是收留了他只怕会给别人进攻我们的借口,没必要为这样的人去冒险。”大哥冷冷的说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真田一族三代都深受武田的大恩,忘恩负义岂是武士所为!”二哥的倔脾气又犯了,狠狠地瞪着大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说的是事实。‘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忘了这是弱肉强食的乱世,要想活得长就要这样。”大哥依然是毫不生气的样子。
“你!我懒得跟你说!豪,你已经元服了,是个大人了。父亲一直都很听你的话,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二哥回头对我说道。
“我一切听从义父大人的。”我并不想因为支持一个而得罪另一个。
“你这不是耍滑头么!”二哥不满地望着我。
“这就是你们不如豪的地方。”义父竟然带了点笑意,“他很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不该说话。” 顿了一顿义父接着说:“信繁说得不错,忘恩负义岂是武士所为,大丈夫要恩怨分明。我准备亲自在岩柜城为胜赖殿建造府第——这也是为了抱答已故的信玄大人。你们谁愿意去请他?”
“让我去吧!”二哥十分高兴的样子。
“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岩柜城。豪,我马上写封书信,你立刻去新府城邀请胜赖大人。我准备将一门老少七十多人送到甲府作为人质,不这样只怕不能取信于人。信幸,我知道你性格慬慎,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不要再说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由你负责这的一切,要小心!”义父说完立刻提起笔来。
春天山区的气候真是捉摸不定,一会儿天色就暗了下来,当我牵过战马时,大风令人走路都十分费劲了。
山,四面都是山,我不停地鞭打着战马,义父的交代我一刻也不敢松懈。该死的鬼天气,竟下起了暴雨,雷声因为回音的缘故更加震耳欲聋。当浑身湿透的我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赶到新府城时,已经换了三匹很好的战马。
我又一次看见胜赖大人时,几乎快认不出他了。才一年多的时间,他憔悴了许多,完全没有了昔日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胜赖大人,作为真田家的使者,带来当主昌幸大人的亲笔信,请您赶快前往岩柜城暂避!”我上前将信交到小姓的手上。
看完信的胜赖大人一言不发,身旁一个有双小而浑浊眼睛的干瘪老头靠上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你回去吧,昌幸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已经决定去岩殿城的小山田信茂那了。”
“可是大人,昌幸大人愿意以一门七十余人为人质,忠心耿耿决无他意啊!”我急切地说道。
“哼!偏你们送人质吗?小山田信茂大人已经将自己的母亲送到这了。胜赖大人,恕我长坂长闲直言,真田只不过是一德斋以来的三代家臣,可信程度远不如谱代重臣小山田啊!”
原来这家伙叫长坂长闲!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狠揍他一顿的欲望。
“胜赖大人!岩柜城土地肥沃,又有天险可以作为屏障,真田手下的五六千人经过三年的训练,兵粮也可以维持五年。旁边小诸城是大人的一门武田信丰,以及萁轮城的内藤修理殿,沿路一定安全。待的几年,回复甲州也是有机会的啊!请大人三思啊!”
“你怎么知道信的内容?哦,我倒忘了你现在是昌幸的义子,昌幸好象十分信任你呀!”胜赖大人摸着下巴盯着我。
“主公,岩柜城路途遥远行动不便,万一被敌军追上后果不堪设想!昌幸要是真的忠心耿耿,为什么只让他义子一个人来而不带军队来保护主公呢?岩殿城离这近得多,四五日便可到达。您要早做决定呀!”那老头继续说道。
“我义父亲自在岩柜城为胜赖殿建造府第未能前来,这样的天气又是山路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兵前来!胜赖大人不要犹豫了,我义父的为人您应该最清楚。而且岩柜城离您的妹夫上杉家不远,实在不行去投奔他也很方便,我愿意用人头担保!”我狠狠地瞪了那老头一眼。
“不要再争了,我决定去信茂那,你回去吧。”胜赖大人站了起来。“去通知其他人,做好起程的准备。”
事已至此,我无奈地向胜赖大人行了个礼,转身上马奔往岩柜城。那句“胜赖大人多保重!”的话显得十分无力。
三月三日胜赖大人烧毁主城新府城,带领七百余名兵士奔向岩殿山城。六日凌晨,小山田的使者将其母亲盗走。胜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逃到天目山上。五日后,既三月十一日,与长子信胜,夫人北条氏,武士四十一人,女子五十人在天目山自杀,年仅四十三岁。(那个献计的长坂长闲到是不知所踪)。
在我向义父复命,请罪被赦免后的不久,户隐之里忍者的报告也传到义父手里。
“自从新罗三郎义光以来五百年的名家武田,就落了这么个悲惨的结局!”义父喃喃地说道,“无论如何,真田家我一定要让它延续下去!信幸、信繁、豪,你们都好好听着,无论多么艰难一定不能让真田家消亡,否则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义父的神情是那样的庄严。
“请父亲大人放心!”我们不约而同的答道。
窗外又响起滚滚春雷,真是风雨欲来。
第 五 章 风 云 变 幻
1582年3月12日,黄昏,一封简短的信放在义父的案头。信很短,只有廖廖数语,但义父却反复看了很久。
“北条家的招降函,你们看看吧。”义父慢慢将信递给大哥,转身抚摸着印有家徽“真田六纹钱”的军旗,眼中好象只有这面旗帜似的。
“什么东西!北条家也太欺负人了!北条氏邦这个混蛋目中无人,父亲大人,根本不用理会这种无理的威胁!”二哥刚从大哥手中接过信,才看了一眼就大声地嚷了起来。
“不,我倒认为投靠北条家是保存我们真田家的好办法。”
“大哥!你怎么总是这么胆小怕事。”
“信繁!你大哥不是胆小而是谨慎。我们真田家夹在上杉、织田、德川、北条这些强国中间,不依附强者就只有灭亡。问题只是投靠哪家而已。”义父回过头来望着我。“豪,你去趟小田原城,就说真田家愿意臣服北条家。”
3月18日,义父再一次将我唤来,要我作为真田家的使者传信投靠新崛起的霸主织田家。“织田家的势力实在太大了,作为武田的旧部,不立刻归顺只怕很快就会被攻打。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吗?”我还能说什么呢,义父的话就是命令。
但是织田家很快就把我们的沼田城没收,命令我们归属刚叙任关东管领一职的泷川一益,并由一益的侄子泷川仪大夫益重担任城主,还将二哥当做人质扣压在沼田城。真田家上下都对织田的处理相当不满,义父的愤怒和不满几乎要当众发作出来。
6月2日,本能寺事变,一代霸主织田信长葬身于熊熊大火之中。得知此事的义父若有所思地翻看着案上的军用地图,当他抬起头时,那种熟悉的执着而坚定的眼神再一次令我震撼。我知道他已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6月12日,是海野乡白鸟明神的祭礼之日,这一祭日一向很为真田家看中,因为白鸟明神是滋野一族的氏神。附近地区的大小豪族很多都参加了此次祭祀。义父在典礼上宣布:“织田右府既死,天下必将再次陷入大乱的局面。为了保持滋野一族的平安,必须推选出一位领导我们的大将来!”
原来是这样,义父是在模仿“黄袍加身”的把戏,但是这一计谋无疑很成功。几天后,境内的豪族全部依附我们真田家了。
6月20日,在神流川战役中惨败于北条家后,以泷川一益为首的织田东进军纷纷放弃领地,向西退去。整个上州、信浓、甲斐都处于真空状态,义父立刻派弟弟信尹大人将故领沼田占回,并派叔父矢泽赖纲大人守城。
就在义父为收回沼田城而兴奋不已时,北条氏直的大军攻入了小县郡,无奈的义父再一次臣从北条家。可我知道他是不甘心的,他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很快,为了争夺领土,德川与北条开战了。义父在弟弟信尹大人的斡旋下投靠了德川家,家中已经有不少非议义父的流言,说他朝秦暮楚毫无信义。
那天在林中散步时,义父将随从全都支走。黄昏的树林真是安静,义父那番话令我无言以对。
“我知道别人怎么看我,我并不在乎!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就投靠德川家吗?是因为信尹那几句话?真好笑!我不过是让那两条贪婪的疯狗互相咬得更狠一点!它们咬得遍体鳞伤时就是我来打狗的时候了。是不是很有趣呀,豪。”
被激怒的北条家很快再次杀来,但在我家与德川家援军的迎击下,在沼田城大败而回。北条氏也不愧是一方英主,居然在战败的第二天就与德川签订了和睦条约。义父也有点佩服起北条来,他驱虎吞狼的计策竟然没有完全成功。
义父并没轻松多久。越后的上杉景胜就打着继承武田家故领的旗号,率领大军来到川中岛地方。景胜的理由很简单,他是来继承岳父武田信玄的领地的。义父不得不亲自拜见上杉景胜,投靠上杉家。原因也很简单,实力相差太大了。
这个时候,关东的北条氏直也想来分一杯羹,率领四万五千大军自小田原出发,上杉与北条的大战一触即发,而我们真田家无疑是充当炮灰的角色。
深夜,义父已与我们三兄弟商议了数个时辰。“这样应该能行!”义父双眼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我自己投降北条家,再去寝反高井郡那个胆大妄为的须田信正,然后故意将信正谋叛的消息透露给双方。景胜那小子不可能让反叛者切断退路,一定会回军对付信正。接下去就有好戏看了。豪,做说客的本事应该比上次劝胜赖时好得多了吧?不要再让我失望。还有,暂时不能让德川家知道我们投靠上杉,要让北条认为德川也会发兵。信幸,去德川那邀请援军,催紧点!”
我终于说服须田信正投靠北条家。正如义父所说有利可图的事很多人都会去做,而不会去考虑这样做的后果。景胜火速回军将信正斩首后把首级送到了北条阵中,北条见到首级后,担心上杉军与德川军的夹击,连忙退回小田原城。北条家的甲信出阵无功而返,而上杉的脚步也被迫放慢。接着义父借助武田家遗臣依田(芦田)信蕃的劝说,再次投靠德川家。一切都在义父的预料之中。
不知不觉我已在真田家度过了八个年头,我和两位义兄都渐渐长大,彼此之间少了儿时的嬉打胡闹,多出了恬静默契的浓浓亲情。要说有什么隔阂的话,似乎只是与樱在一起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特别是三个人同时面对樱的时候。
为什么呢?大哥一向善于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可二哥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啊!还有我,为什么每次看见樱那甜美的笑容就会不知所云,甚至常常误将别人当做是她而每每尴尬不已。是因为多年前那个月夜吗?
这一切,是瞒不过义父那双眼睛的吧?
这一年,义父心目中理想的主城——上田城也终于建成。沉浸在迁入新都城喜悦中的我们都没有料到,一场更大的危机正悄悄向我们袭来。
第 六 章 暴 雨 狂 风
明亮的烛光下,一个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信。这是个已微微发福的中年人,那颗圆圆的大脑袋给人一种与他的身子很不相称的感觉。
坐在他身边的是个与他有几分相象的年轻人,正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他。
“你来看看,说说自己的想法。”中年人抬起头,将书信交给年轻人。他那双粗壮的手倒是给人不同的感觉——那应该是双握惯缰绳和武器的手。
“是的,父亲大人。”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接过信,认真地看着。
“怎么样?”中年人眯起本就不大的双眼。
“好是好,就怕真田家不肯。昌幸不会傻到看不出这样做只有他最吃亏。”年轻人还是那种小心翼翼的姿势和语气。
“哦?你刚去过那,倒是说说真田家的情况,特别是昌幸父子的情况。”中年人用手抚摸着丰满的下巴,象是在寻找那稀疏的胡子茬。
“是的,父亲大人。据我观察和忍者的汇报来看,真田家上下倒是挺齐心。昌幸这家伙象是很有一套。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这样,这种小国还不早就给灭了。昌幸的长子信幸文雅冷静,听说擅长政务;次子信繁刚毅勇猛听说擅长攻战;还有个义子豪身体病弱,听说小时候曾受过重伤不能习武,好象专长智谋,很得昌幸的喜爱和重用。”
“另外,嗯--------。” 年轻人突然变得犹豫起来。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中年人睁开眯着的眼睛盯着年轻人,奇怪地问:“怎么了?”
“这个、这个--------。”年轻人还是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秀忠!你这种不干不脆的性子实在太不象我们三河武士了!你大哥 --------。”中年人猛地不再说话,神情突然变得凝重,双眼也变得空洞起来。
这个中年人就是日后建立江户幕府的德川家康,而此时他正想起自杀身亡的长子德川信康——那个寄托着他无限期望,深深喜爱着的“麒麟儿”!
“该死的织田信长!” 这句在他心中已反反复复念叨了无数遍的话再一次在他心中响起。很多人都说他对长子剖腹而死无动于衷,这真是天大的笑话!织田信长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他的长子信忠在长筱之战中的表现远不如我的儿子信康,他这么做确实高明——我要答应则痛失爱子,而他也没有领地被女婿篡夺的顾虑(他自己就是夺了岳父的城)。我若不答应他正好撕毁盟约兴兵来犯,而那时我的实力又远不及他!
说我冷酷。我在与重臣商议后,过了半个月才去逮捕信康,就是希望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我将软禁他的地方由三河的大滨移至滨名湖东北岸的掘江,然后又特意移到与武田领地接壤的二俣城。我故意选择这几个易于逃亡的水滨或国界附近的城镇,是希望有人能帮助信康逃亡。可这些该死的家伙竟无一人这么做!可怜我的信康才二十一岁啊!
家康收回思绪,看着眼前这个白净的儿子,叹了口气,表情又变得温和了。“秀忠,有什么就说出来。我们是父子,还顾虑什么?”
“是的,父亲大人。”这个被唤作秀忠的年轻人似乎将这句话当成习惯,每次开口都是如此。“昌幸有个很宠爱的侍女--------。”
“原来是这样!”家康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笑意,他也曾年轻过,怎会不知道此时秀忠的心思。“那个侍女叫什么名字?”
“是的,父亲大人。叫‘樱’。”
“樱。她的人应该比这个名字还要美吧!”家康竟然露出难得一见的调皮神情。“你放心,我这就把这条加到给昌幸的信中,要他马上把樱给送来!”
“可是,父亲大人,昌幸能答应吗?”秀忠那急切的神情刺激了家康做为父亲努力想满足儿女的天性。他几乎不加思索地说道:“放心吧!昌幸不会傻到胆敢与我们对抗的地步!他有多少家底?总共不过五千人吧,会用鸡蛋来碰石头?”说完,很用力地拔下了最后一根胡子茬。
信,从一个人的手里传到另一个人的手里,这样一直传下去。整个会议室特别的静,但这种安静却是那样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所差的只是一丁点儿火星。
“家康也欺人太甚了吧!”义父出人意料地先开口说话了,这可与他一直喜欢听完别人意见再做决定的习惯不符。
“就是啊!德川家康与北条氏直就瓜分武田旧领达成协议:‘一)上州由北条家领取,甲、信由德川家领取;二)上州沼田城由北条家领取,作为补偿,将北条家的甲州都留郡和信州佐久间郡让给德川家;三)家康的女儿督姬嫁给北条氏直。’
他们两家都占领了大片土地,却要拿走我们的沼田城!最可狠的是家康这家伙对我们的要求来了个缓兵之计,说什么‘容后再议,至于殿下的损失,我可以以领内的土地作为补偿嘛!’之类的屁话!这不是哄小孩子吗?”二哥在义父率先打破沉默后立刻说道。“最不能容忍的是竟要我们立即将樱送过去!这一定是家康的儿子秀忠那小子的主意。他上次来这我就看他对樱不怀好意。”
“是啊!是啊!”整个会议室里赞同附和的声音络绎不绝。
“信繁,我看是你对樱不怀好意吧?”义父在这种气氛下竟然歪起头,一脸笑意地看着二哥。
“谁说的!谁、谁说的--------。”二哥结巴起来,脸也变得通红。会议室里爆发出呵呵的笑声,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不少。我突然记起义父的话——千万不要轻易被激怒,特别是不能被敌人激怒。那只会令你将弱点暴露无遗令敌人有机可乘,盛怒之下更是往往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信幸、豪,你们和信繁是一样的心思吧?”在义父面前,我和大哥都不敢说谎,只有把头低得更低。
“要是那样的话,就只有与家康一战了!有反对的吗?有胆小怕死的吗?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们的对手是号称强兵的三河军团!”义父突然站起身来,拔出刀将案上的书信连同案几砍成了两段。“传令,全军戒备!”
德川家在得知被拒绝后很快邀请新盟友北条家一起大举进攻我们。北条家以北条氏照为大将,领兵七千五百攻击沼田城。德川家则派大将大久保忠世、鸟居元忠、平岩亲吉等率精兵八千出阵,加上大久保忠佐进攻矢泽城的两千军马,总兵力已经在一万以上。
上田城中,义父收到忍者的汇报,将我们三兄弟召来。
“家康恼羞成怒了,竟然不顾西面羽柴秀吉的压力,调动这么多军马来攻打我们。有趣啊!”义父露出一个鄙视的冷笑。
“可是父亲大人,我们只有不到五千人!敌人却有一万七千五百人。而且敌人有援兵可派,我们却孤立无援。虽说攻守异同,但长久下去只怕对我们不利。”大哥有点担心的样子。
“怕什么!沼田城是叔公把守,矢泽城是堂哥把守。以他们的能力对付那群草包还不绰绰有余!至于我们上田城就更不用担心了,有父亲大人在,我什么也不怕!”二哥还是那样的豪情满怀。
“我看最好能搬来援兵,至少可以在心理上给敌人造成压力,也可预防万一。”我忍不住向前爬行了两步。“我的命是属于义父和真田家的,我愿意去越后请上杉家发援兵!请义父大人准我前往。”
“可是上次景胜上了我们的当,他还会听你的吗?”二哥一把拉住我。“你不能去,去了就是送死!”
“现在只有上杉家能发兵救我们!无论如何请让我试试!”我的心里滚过一阵暖流,眼睛变得湿润了。——真好,在这世上,我并不孤独。我有爱护我的亲人,有我不惜放弃生命也要报答的亲人!
义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豪说得很对。现在只有上杉家能发兵,你就代表我去和景胜谈,就说胜利后我愿意将堂弟矢泽赖康和次子真田信繁做为人质。”
“还是我来做人质吧!”我知道人质的危险,战乱中因为失信而处死失信方人质的情况很多。
“不,一来你是我的养子景胜恐怕不会答应,二来我也想借此机会磨练信繁——他过于冲动,再说做人质可以用心学习兵法,如果能学到上杉家的就更好!”
上杉景胜并没有预料中的难以说服。在我说出“要是真田被德川、北条两家所灭后,上杉就将直接面对实力大増的他们,而这两家无疑是贪得无厌的!”这一段话后,他原本幸灾乐祸的神情马上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我听说矢泽城守将矢泽赖康将兵力三倍于己的大久保忠佐军击退,沼田城的守将矢泽纲赖也成功的顶住了北条家连续三轮的猛攻,真田家的确人才济济啊!我现在很羡慕昌幸有如此多的良才,特别是你呀!你愿意到我这来么?我可以给你一千六——不,两千六百石的俸禄。”
“实在感谢您的盛情。可我早就立誓永远不离开义父,我愿意为义父和真田家做任何事,哪怕为此失去性命!再说我实在算不了什么,我的两位义兄才能都远在我之上。”那一刻,我认定这个年轻的当主也是一代英才。
“是吗?那太可惜了!这样吧,只要昌幸将人质送来,我就发兵,而且和昌幸结盟!”
“真的吗?”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你能拒绝如此诱惑,对主家忠贞不渝,我很佩服。昌幸能让你那样对他,我相信他的能力。”
好熟悉的氛围啊!只是少了二哥很不习惯。二哥临走时不甘心的眼神令人难忘。“该死的德川,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打败你!”这是他走前最后一句话。
“豪,你带领我选好的四百人去诱敌,将敌人引到城下町。我会在那撒上金银财宝,还是那句话,以利诱之。当敌人哄抢时,我军就开始突击!信幸,你带一千人埋伏在城北,务必要等到我军突击时才能进攻。要从中间切断敌人,使其首尾不能兼顾,穿插杀敌,目的是将敌人赶到千曲川!切记不要恋战,把敌人逼到千曲川就行了。”
“这几天德川的军队就会到达。可笑的是他们都不懂天文不识地理。我能算出这几天会连降暴雨,千曲川必定水势暴涨。德川军向那撤退,哼哼!”
“上杉援军须田满亲大人那儿,可派人去催。他的六千五百人只要使敌人不敢向南面撤退而只能逃向千曲川就可以了。他根本赶不到这,大久保忠世不会傻等到他来了才进攻。”
“可是父亲大人,您只有两千人,要不我只带五百人去埋伏,多留些人手守城吧!”大哥一脸关切的神情。
“两千人足矣。他们都是我亲手挑选和训练的,我有必胜的把握!”义父的语气和眼神一样坚定。
暴雨狂风,我且战且走终于成功的将敌军引到城下町,德川的士兵看到遍地的金银财宝,纷纷把手上的铁炮、太刀丢下,疯狂的争夺。义父见时机已到,亲率两千士兵突击敌军。大久保忠世不愧为德川家宿将,竟也留了一手,以本阵的三千人抵挡住了义父的猛攻。此时,大哥的伏兵杀了出来,将敌人切成了两断。在我家强有力的攻击下,位于下风处被狂风刮得难以睁开双眼的德川军终于完全溃败,在瓢泼大雨下争先恐后的往还在发洪水的千曲川撤退。这一切我站在城头上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我的任务是在义父出击时率领诱敌的四百人守城。“我是不能上阵拼杀的!”这个念头令我多少有点羡慕起正在努力杀敌的大哥,也深切体会到义父的关爱。那句“守城的责任是最重大的!”话是在安慰我吧。
这一战,德川主将大久保忠世的三个儿子(忠生,忠赖,忠广)全都战死。德川军将校级的人物战死三百五十余人,损失惨重。 战后,德川军好不容易才退回小诸城,折兵一千七百多人,北边又传来了上杉景胜将亲自出阵的消息,无可奈何的大久保忠世只好下令退兵,途中还遭到信州百姓的袭击,又折兵百余名。直到退回滨松城之时,八千精兵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人,元气大伤的家康一时之间再也不敢贸然出兵了。
德川军既退,北条军也觉得把仗继续打下去没什么意义,在几次小规模攻击沼田城不克后也退兵了。
“这真是精彩的胜利!”我向樱绘声绘色地描述这一战时,樱紧张的抓住我的手。这是我第一次握住樱的手,这是一双多么柔软的手啊!我真希望时间就此停住不再流逝,但这是多么可笑的念头!
明天,这连绵不断的暴雨会停吗?我期盼着能和樱在雨过天晴的山野一起看美丽的彩虹!
第 七 章 血 色 黄 昏
“又要变吗?”我吃惊的望着义父。“这样下去只怕他人都不会再信任我家了,而且上杉那怎么办?”
“豪,你要记住,现在是乱世。对我们这种小国来说,想要生存下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依附强者!这个强者只是此时此地的强者。现在强但能预见将来会弱的,我还会暂时依附他。现在弱但能预见将来会强的,我现在也决不在他之下!”义父突然笑了。“你知道这是谁教我的吗?”
“恕我愚昧。”
“是我们的’老朋友‘家康啊。他开始是今川家的人质,后来借今川义元之死这一良机独立。先是依附织田信长,信长死了又依附羽柴秀吉,一直默默壮大自己的势力。这个人是个难缠的对手啊!”义父停了停,用手指着印有家徽的军旗,大声的说:“首要的是延续我们真田家,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我连性命都不看重,名望声誉更是犹如敝履!我看不久上杉、德川都将臣服羽柴家,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你就赶紧去办吧!”
“可二哥他们还在上杉手上啊!万一 ---------。”
“你还记得那个来过我们这的桶口兼续吗?对了,现在他继承了直江家,该改名叫直江兼续了。这小子是个人才,听说景胜对他言听计从。只要他能进言,信繁他们不会有危险。我已向羽柴秀吉提起他,这些事你不用担心。”义父还是那样的稳妥,真不知我什么时候能象他一样。也许永远也做不到吧!
交涉进行的很顺利,羽柴家十分高兴地接受了我家,这是1585年11月的事,我家刚将德川击败的三个多月后。羽柴秀吉大人十分看中义父的谋略,给予了相当宽大的处理(连人质都不要),还在大坂城帮义父建立了奢华的宅邸。二哥他们也如义父所料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二哥因被秀吉大人所看重而出侍羽柴家。义父由此被羽柴秀吉大人和他的亲信们称为“表里比兴者”,不过义父好象真的并不在乎。
一年后,我家被任命为德川家的与力,这真是命运的捉弄!
第二年的3月, 那个黄昏,那个血色黄昏,我将永远不会忘记!
家康竟然在义父奉命去骏府城谒见的时候,软禁了他。信使传来家康的话:“三天之内不把樱送来,就杀死昌幸。”我们全家都惊呆了。家康为了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疯狂!派去打探的忍者回来汇报——听说家康对劝阻他的家臣是这样说的:“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我决不能再失去秀忠!哪怕要我偿命,我也要实现秀忠最大的愿望!”
当一切能想能用的办法都没有效果后,樱哭着哀求我们将她送往骏府。“我愿意为老爷做任何事,求求你们不要再拖了,每过一天老爷就越危险!”真田家所有的人都不说话,樱的哭泣令人心碎。
“好吧!也只有如此了。樱,对不起!” 还是大哥先开口,说完这些后他猛地将身子伏下,额头紧贴地面,双肩不住的颤抖。“樱,对不起!我们真的没其他办法了!”说完立刻起身跑了出去。
“樱!为了我们---------。”二哥睁着通红的双眼大声地喊:“快去备马,要好马!豪,这次还是要你去,你比我们都擅长与人打交道。父亲和樱就都拜托你了!”
那是怎样心痛的感觉呀!亲手将一生的挚爱送该他人!我只觉得整个人就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我拼命地鞭打着战马,难到真的只是为了早点救出义父吗?还是想要甩掉那刻骨铭心的阵痛。樱依偎在我的怀中,我第一次离她这么近。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独有的气息。那一刻我有了一瞬间的动摇——真的要把她送去吗?这个在我心目中纯洁得象女神一样的最爱!但理智战胜了冲动,我知道我决不能置义父的生死于不顾。
义父见到我时,立刻给了我狠狠的一巴掌!“一群草包!没用的东西!特别是你!你们三个就不会用脑子想想吗?家康那老狐狸会把儿子的命看的比自己的还重要!他辛辛苦苦熬了几十年才有今天,会仅仅为了让儿子得到一个女人而放弃!十几年前他年轻气盛都忍见长子自尽,现在他老谋深算反而会做这么傻的事!”
我立刻就傻了,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呆呆的站在那儿。
“你们这不是害死樱了吗?我本来还想将她嫁给你们当中的一个。樱这孩子外表柔弱内心坚强,我怕这孩子会做傻事--------。”
没等义父说完,我已经疯了一般的冲了出去!
穿上洁白嫁衣的樱真是无比美丽,我甚至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两旁阻止我的人都被我撞倒在地。
“樱,不要嫁给他!我们都中计了!” 我歇斯底理的喊着,终于冲到了樱的面前,一把抓住了樱的手。
“现在知道已经晚了!又是昌幸教你们的吧?年轻人,你们还太嫩了!这是我的地盘,可由不得你!”家康大笑着挥手示意卫兵围了过来。
“不许再过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决不会让你们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我瞪着血红的眼睛,拔出刀来指着冲上前来的卫兵。
“原来是这样,你也喜欢这个美丽的小姑娘呀!别傻了,你还年轻,世上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不值得为了一个女人丢掉性命。” 家康歪起嘴角冷冷的说道。“而且就我所知,你根本就不会武功,怎么救她?”
“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十二年前我的父母、我全村的人都被你下令杀死,他们与你无冤无仇,都是淳朴善良手无寸铁的百姓!我虽侥幸不死,却永远不能习武。这对一个武士来说有多痛苦,你知道吗?”
我用力撕开上衣,那道伤疤是那么显眼,就象一只充满仇恨、怒目而视的眼睛。
“要是这样的话,我更不能让你活着出去了!”家康举起粗壮的手向下一挥。“不要怪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可不想等到你有能力对抗我时再去杀你。”
我是怎么了?我猛地清醒过来,我怎么将义父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轻易就被激怒,现在别说救出樱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就在我分神的这一刻,樱突然一把将我手中的刀抢了过去,放在她的脖子上!
“谁都不许过来!再过来我就立刻死在这里!”樱大声的喊道。“豪,你快走!”
“一起走!”我紧握住樱的手,向门外冲去。
“拦住他!”家康大叫着,可一旁的秀忠立刻也尖叫起来:“千万被伤着樱!”
卫兵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趁机拉着樱冲出门外。但立刻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我竟然忘了义父还在他们手上!
追出来的家康看见被押的义父,脸上又露出奇怪的笑容。“可惜呀可惜!你还是太嫩了!你要是早一步将昌幸救走,然后再来这里也是来得及的吧!但是现在--------,最后的胜利者还是我!”
“只要你把我家老爷和豪少爷放了,我就留下来!”
“不可以!”我绝望地大喊。
“我才不会同意呢!你们三个一个也别想走!” 家康用力摇着他那颗大脑袋。
“父亲大人,父、父亲大人!” 秀忠一脸焦急的样子。“千万别伤着樱姑娘啊!”
“没出息的东西!”家康的眼睛飞快地转了几下,象是很勉强的说:“只要樱姑娘愿意留下来,我可以放他们走。”
“不要上当!”义父冷冷地说道:“他就是放我们走,也能随后派骑兵追上我们。”
“ 哎呀昌幸,你还真是了解我呀!”家康居然笑了。“只可惜象你我这样的聪明人实在太少了,我开始有点喜欢你那哦!”
“除非你让我们先到对面那座山的山顶,我们彼此都能看见对方。” 义父冷冷地说道。
“不行!”家康额头上暴出几条很长的青筋。“你们凭什么和我讨价还价!”
“就凭这!”樱突然将刀划过她光滑修长的脖子,鲜血立刻如颗颗红宝石般滴落在地上。
“不要啊!”秀忠突然跪了下来。“父亲大人,求求你快答应他们吧!”
“真丢脸!快起来!”家康一脚踢在秀忠肩上。“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 求求您了,父亲大人!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 我!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没用的儿子!要是信康---------。” 家康愤怒地踢着脚下的泥土。
“父亲大人,我知道在您心目中我永远也比不上死去的大哥,可我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啊!求求您了,求您了!”秀忠竟然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响头,鲜血很快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就由你吧!”家康用力的甩了一下头。“好!昌幸,就按你说的办!”
“不!不行!”我从震惊中缓过劲来,扑上前去拉樱的手。
“不许过来!”樱大叫着躲开了。“快和老爷一起走!你们都是我最深爱着的人,为了你们我什么都可以抛弃!你再不走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樱的鲜血再一次喷射出来,那是又一道伤口里流出来的。
“我走!我走!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你千万要等着我!”我已经没有眼泪了,也没有了心痛的感觉,有的只有仇恨!——对自己的仇恨、对家康的仇恨、对这个世界的仇恨!
当我和义父飞快地登上对面的山顶,向下寻找樱时,我所看到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令我心碎的一幕。樱在注视着我们到达山顶后,对着我和义父笑了。那笑容是那样的凄美,我的心脏突然一阵抽搐,不祥的预感令我全身冰凉。
那真是一个血色黄昏!樱的鲜血象空中飞舞的樱花一般灿烂,我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刺眼的颜色。樱那长长的秀发披散开来,随着晚风飘舞。我就这么无能为力的看着失去生命的樱缓缓倒下。多年前母亲的鲜血刺透我身体、穿透我灵魂的剧痛再一次将我击倒。义父在大喊了一声樱后猛地将快坠下马的我抱紧,用力鞭打战马飞驰而去。
“樱!我真的永远失去你了吗?” 我无力的望着被晚霞映红的天空,对自己许下了一生的诺言:“我一定要杀了家康那个魔鬼!樱,你等着我。我用家康的头祭奠了你的亡灵,就过来陪你!你不会再孤独寂寞了!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一定!”
第 八 章 火 烧 云
“还是不肯见我吗?”
“是的,豪少爷说请您原谅不能去参加您的婚礼。”
“是吗?与家康的义女小松成亲,是秀吉大人为改善两家关系好不容易才-------。啊,父亲大人,您也来了。”
“信幸,不要再劝了。豪与你不一样,他对情感太过执着,这只怕是他最大的弱点。”义父推开门走了进来。“豪,我有新的任务要你去做。”
深夜,一个自称叫做中山九兵卫的人求见北条家的沼田城城代猪俣邦宪大人。
“你说愿意做名胡桃城的内应,帮助北条家取下整个沼田?”邦宪歪着头大声的说道。
“是的,大人。”
“为什么?我可不会轻易相信你。你不会是昌幸派来的奸细吧?”
“唉呀大人,我说的句句是真话啊!昌幸那家伙贪得无厌,本来秀吉大人愿意以信州伊奈郡的一万二千石领地换取昌幸把一万石的沼田城让给北条家。昌幸却以‘在下的祖宗都埋葬在沼田的名胡桃城中,请恕在下不能把沼田城让出!’为由又令秀吉大人做出‘利根川以西的归北条家,利根川以东归真田家,附加信浓诹访郡的二万石给昌幸’的决定。昌幸这家伙还是心怀不满,听说大人您被任命为沼田城城代,就在会上商议要袭击您夺回沼田城。”
“什么!昌幸这家伙为什么要袭击我?”
“他、他说---------。”
“他说什么?他倒底说什么?”
“大人恕罪!他说您有勇无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砍下您的脑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我实在看不下去说了两句,他竟然要杀我。要不是家臣们都替我求情,我这颗脑袋早就不在脖子上了!”
“昌幸这个混蛋!与其让他来进攻我不如我去进攻他。我倒要让他看看我是不是有勇无谋,是不是个无名小卒!九兵卫,你要是真的帮我打下名胡桃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两天后的下午,我去向义父汇报。
“办好了吧?你办事我很放心。” 义父观赏着案上的古画,连头都没有抬起。
“是的。邦宪已攻占了名胡桃城,城代铃木重则在城中的正觉寺剖腹自杀。派去的那个九兵卫我已经让人把他杀了。”
“很好!秀吉大人一直对北条家不立即臣服心怀不满,现在北条家又违反了他不许私战的命令,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只是有点对不住重则呀!不过没办法,不这样难免会令人起疑心。士兵损失多少?
”
“我已提前调出大部分的人,只损失了六十七人。”
“豪,你要是我的敌人的话,我只怕睡觉都不安稳了。”义父微笑着拍着我的肩膀。
“睡觉都不安稳的该是家康这个混蛋!”我的声音竟是如此的冷酷。“不过请您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决不拖累义父和真田家,我会耐心等待机会。”
1590年,正如义父大人所料,找到借口的秀吉大人下达了攻击北条家的总攻令。二哥终于能够实现他上阵杀敌的心愿了,而他在进攻松井田城中的表现也确实令所有人感到满意。
7月5日,小田原城开城投降,北条氏政兄弟切腹自尽,长期攻打我家的北条家宣告灭亡。沼田城终于又回到了真田家的手里,大哥被任命为沼田城城主。义父那一天竟然喝得大醉,是真正的大醉不醒。
1600年7月21日,收到石田三成密函的义父把我们叫来。
“现在是两派势力决战的时刻了!信幸,你娶了家康的义女,就加入东军吧。另外我让赖康帮助你。信繁既然娶了大谷吉继大人的女儿,我看就加入西军吧。我已决定为了报答已故太阁大人的恩情,也为了帮助三成加入西军。这样一来,无论谁胜谁负,真田家都能延续下去。豪,你的意见呢?
”
“我永远和义父您在一起!”
“那好,就这么决定了!信幸,在我们走后,你赶快去向家康汇报。这样一来家康应该不会怀疑你。我会和信繁佯攻你的沼田城——这不过是做给家康他们看的,你再传个信让媳妇小松在城头骂我们一通,这场戏就更完美了。哈哈,你们说是不是啊?”
“秀忠做为德川第二军的总大将,以神原康政为先锋,总兵力达三万八千人取道中山道,赶往关原与家康会合。你们有什么意见?”义父看完忍者的密报后不紧不慢的问。
“家康老了。他这么做是想让秀忠增强对军队的统御力,特别是对重臣的约束力吧。在关系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竟然犯下‘兵势恶分’的兵家大忌!我们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抢先说道。
“可是我们只有两千五百人。其余的人都让给大哥了啊!”二哥也靠近前来。
“信繁,不是都要硬拼的。将在谋不在勇。战争的胜负不是一定由兵力决定。我们可以引诱秀忠来攻击我们,只要将他拖在这儿不让他赶上决战就行了。”
“可是秀忠会上当吗?”
“会的。只要豪的一封信就能将他激到这来。”
“秀忠!就让他领教一下我们真田家的厉害吧!”我用力握紧双拳。
“嗯。豪,我把城中所有的火枪都交给你指挥,等秀忠的军队围上前来再给他们迎头痛击!信繁,你在上杉家呆了那么久,对指挥骑兵作战应该更有心得了吧?你率领骑兵埋伏在城门后,火枪射击后,立刻突击!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秀忠远道赶来,趁其疲惫松懈之时才能一击致胜。用骄兵之计吧!豪,用你最拿手的挑拨和死间之计让世人看看我真田家的实力!”义父猛地战起身来,用手举起军旗迎空一挥。“好多年没打仗了,想再看看我家的军旗飘扬在战场上啊!”
在我派去的死间假消息的欺骗下,被怒火冲昏头脑的秀忠不顾家臣的反对,执意率兵直奔上田城杀来。可立足未稳的军队立刻在密集的火枪射击下混乱了,二哥的赤备队象横扫落叶的劲风一样突破秀忠的军队。在潮水一般的进攻下,秀忠的部队彻底溃败了。
望着拼命奔逃的德川军,义父和我都大笑起来。是啊!十几年了,我终于亲手击败了德川军!“樱,你看到了吗?请你再耐心的等等,我一定会取下家康的头颅来见你!”
我遥望天边,竟然发现这个傍晚与多年前的那个黄昏十分相象——一样的风,一样的火烧云。是我的错觉吗?一定是我的错觉吧!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第 九 章 日 落
1600年9月15日,仅仅一天,天下大局已定。关原之战,以西军的惨败而告终。消息传来,义父仰天长叹:“没想到我们将三万八千东军钉在这整整十天,兵力多出家康的西军仍然战败了!难道真是天意如此,丰臣家的气数真的到尽头了吗?”
会议室内,家康将秀忠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这个笨蛋!临行前我怎么嘱咐你的?不要管那些与我们为敌的小势力,一定要在9月6日之前赶到关原,确保我军的兵力优势。可你呢?居然为了一个自己得不到的女人所喜欢的男人几句挑拨的话,就把我的叮嘱都丢到九霄云外,连众多家臣的劝阻都不听了!要不是小早川秀秋的临阵叛变,我军只怕就危险了,搞不好我们德川家就要完蛋!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叫我怎么放心将位子传给你!”家康越说越气,一脚将秀忠踢翻在地。
“主公息怒,少主年轻气盛临战经验不足,只要假以时日一定能成大器。”德川重臣本多正信上前扶起秀忠,俯身说道。
“年轻气盛,哼!那真田家几个小子就不年轻了?我看你连信幸都不如!要是我的信康还在-------。”家康有点泄气的样子。
“主公,现在还是赶紧趁机处置与我们为敌的西军大名吧。决不能手软让他们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正信上前低声的说道。
“嗯。别的都好办,真田家难办呀!”家康挠了挠头。“信幸当着众人发誓若昌幸他们死了自己决不独活。这小子和昌幸一样的牛脾气,只怕是说到做到啊!他的岳父忠胜也来求情,两人都愿意用自己的功劳来救昌幸他们。你说该怎么办?”
“主公不可手软啊!”
“父亲大人,千万不要杀死他们!我要让他们活着,要让他们生不如死!”秀忠突然冲上来抱住家康的腿,咬牙切齿的说。
“这才象是我家康的儿子啊!不错,杀了他们实在太便宜他们了!而且,无论是失去信幸这样的好女婿还是昌幸这样的好对手,都让我感到难受啊!”家康缓缓站起身来。“就把昌幸他们放逐到纪伊高野山吧,多派些人看着他们,没钱没兵他们翻不起大浪。就当卖个面子给信幸和忠胜,也让别人看看我的宽宏大量。你们说好不好啊?”
九度山,我们已经在这十一个年头了,我和二哥已不再年轻,义父则完全变成一个衰弱的老人。贫穷和饥饿令我对德川家的仇恨越来越深。
“义父,家康已在江户建立幕府就任将军,并传位给秀忠,丰臣家只怕真的完了!”我轻轻捶打着咳嗽不止的义父那瘦弱的后背。
“不!秀赖还活着。太阁大人的威名和恩情还印在许多人的心中。关原之战中失败的那些人和我们一样对家康狠之入骨。现在我们只有耐心等待机会,等到秀赖长大成人---------。”义父因为剧烈的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
“该死的秀忠!比他老子还要狠毒!不但逼迫大哥改名叫信之,连奉养您都不许!简直禽兽不如!”二哥狠狠的一拳打在墙上。
“成者王侯败者寇,没什么好抱怨的。所幸信幸能忍辱负重,真田家不至于在我手上灭亡。你们扶我起来,我今天还没拜祭太阁大人。”
“义父,您身子这么虚弱,今天就不要去了吧。”
“胡闹!我昌幸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太阁大人与信玄大人都是我的恩人,我不后悔为他们做任何事!我---------我---------我不---------。”义父突然向前栽倒,二哥和我不约而同惊叫着扑上前去,可倒在二哥怀中的义父圆睁双眼,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我的义父、我的恩人、我最敬爱的人——就在这样一个夜晚带着无尽的不甘凄凉的去了!
“家康!秀忠!还有德川家!我发誓一定要你们血债血偿!”二哥的眼神是那样的可怕,现在的他犹如从地狱出来向人索命的恶鬼。
埋葬好义父,我向二哥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我要走了!”
“走?是去向家康复仇吗?”
“是的!我曾经答应过樱,一定要杀了家康!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去就是怕连累义父和真田家,现在义父已死,真田家也由大哥延续下来,我终于可以去了。为了樱、为了义父、也为了我自己!”
“我不想阻拦你,可你不会武功,再说你只怕连家康的面都不容易见到,怎么报仇?”
“我会效仿古人,毁容混进江户,设法接近家康。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我现在反到希望家康活得久点,能让我亲手割下他的头!”
“父亲说的不错!你始终比我要聪明,可我还是想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杀死家康!父亲不会猜错,家康与秀赖一定还会有一场决战,我要做的就是在那场决战时杀死家康,让真田家的威名流芳百世!”二哥突然将一个包裹交给我。“父亲早就知道他死后你一定会去杀家康,这个包裹是他留给你的。里面是我们真田家的军旗!我会派人引开监视我们的人,假装你坠崖身亡,这样他人不会怀疑你还活在世上。其实这还是我向你学的——你用计谋的本事一直比我好。”
“我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义父。谁叫我是他一手带大的呢。”我含泪接过包裹转身离去。不敢停留也不敢回头,我怕自己会被二哥深情的眼神挽留。
在将自己的脸故意烧毁,用吞炭的办法将声音变沙哑的三年后,我终于成功的混进了将军府。可笑的是选我做管帐的竟然是秀忠这小子!我的才能使他大为赞赏,我无数次的克制住自己扭断他脖子的欲望,提醒自己首先要杀死的不是他而是家康。
不久,二哥在大坂四天王寺附近用近乎自杀式的影武者突击战术杀得德川军丢盔弃甲。家康甚至一度产生自尽的念头,可狡猾的他竟然不顾被人耻笑丢弃帅旗和马印,令二哥失去攻击的目标。力尽的二哥终于壮绝战死,他不愧是真田家的骄傲!每当德川家臣谈起他就满脸惊恐的时候,我的内心就热血沸腾!但我必须不露出一点破绽,我隐隐觉得离我成功砍下家康脑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一年是1615年,离我被义父收留的那一年已经整整四十年了。我心中曾经象太阳一样光明和温暖的几个人都离我而去了。先是樱,然后是义父,最后是二哥。而害死他们的是同一个人!一个为了一己私欲变成恶魔的人!他的双手究竟沾着多少人的鲜血?
在这个日落时分,我的心里再一次响起一个声音——杀了他好吗?
第 十 章 杀 了 他 好 吗?
“这么丑的人召见他做什么?”
“听说是秀忠大人极力推荐的,说是难得的奇才。”
我按捺住内心的狂喜,不理会近侍的窃窃私语,在小姓的引导下去拜见家康。
“你就是秀忠极力夸奖的人吗?”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传来,我眼前的家康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多年前那个凶残、阴险和蛮横的家康已不存在了,面对这样一个衰弱的老人,一刹那我的信念竟有所动摇。
“为什么不说话?听说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就陪着我这孤独的老人多说会儿话吧。这些个侍者都是些乏味的人,把他们都打发走吧。”
近侍们全都行礼后轻轻地退出房间,只剩下我和家康两个人了,我的心狂跳不止!没想到日思夜想要杀的人竟然真的就在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我只要一伸手-------。
“你这人胆子真不小!竟敢不回答我!”家康佝偻着的背突然挺直,那双混浊的眼睛直瞪着我。
“家康!你不认识我了吗?”
“谁!谁敢这么叫我!我的眼睛不好,你到底是谁?”家康吃惊地望着我,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苍白的头颅不住地左右摇动。
“你忘了三十年前那个黄昏了吗?从樱自尽的那一刻开始,我无时无刻不想亲手杀了你!”我冷冷地盯着他。
“是真田豪!昌幸的义子!”家康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复杂。“你终于来了!是找我复仇吗?”
“是的!为了樱、为了义父、为了二哥、也为了我的父母、我的村人和我自己!”
“那你还等什么?来啊!来杀我呀!”家康突然挣扎着想站起来去取刀架上的刀。
“父亲大人,不用那么激动。”门突然被推开了,两个人一先一后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现任将军德川秀忠,跟在后面的这个人我十分眼熟——他竟然是我十几年未曾见面的大哥信幸!
我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一个在古书上记载着的“荆轲刺秦王”式的错误!我根本不用对家康说这么多废话的,我应该一上来就一刀杀死他!
“豪!你没有想到吧?”秀忠那丰满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以为你真的骗过我了吗?你进将军府的那一天,我就怀疑你了。今天让你来见父亲,不过是证实一下我的猜测罢了。”
“你是怎么识破我的?”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我反而镇静下来。
“很简单!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曾深深爱过同一个女人!樱是为了救你而死的,我对你和你对我一样的恨之入骨!我派人严密地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你的生活习惯,你的身材、样貌、声音
、爱好、习惯动作、饮食口味--------,可以说我了解地比你自己还清楚!你毁了自己的容貌和声音,瞒得过别人但是瞒不了我!我故意让你一步步地接近这里,就是想欣赏一下你的表演。这样是不是很有趣啊?”
“你既然早就知道是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杀了你?不,不,我不会杀你的。我要看着你痛苦,看着你比我还要痛苦!”秀忠摇着头恨恨的说。
“秀忠!你这样做不是想害死我吗?”家康愤怒地喊道。
“你给我闭嘴!老东西!我受够你了!” 秀忠猛地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家康骂道。
“你,你疯了吗?”家康吃惊地望着他。
“疯?是的,我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你就一直说我不象你,说我比不上已经死去的大哥,甚至屡次当着众人的面打骂我。我就不明白,我什么地方比不上那个早死鬼!是,打仗我是不行,可玩谋略我自信绝不会比他差!不会比任何人差!”
“我这一辈子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也是你给逼死的!樱,我梦中的天使!我宁愿拱手把她让给别人也不愿让她在我眼前死去。这又是我和你不同的地方!你一生妻妾成群,从来只把女人当作玩偶和工具,自己想要就用尽一切手段去占有,自己弄不到手就毁了她!可我不是。我是真的真的很爱樱!只要她能过得幸福,我绝不会干涉她。如果她真的选择豪,我也会放他们走!”
我突然发现自己还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当我很小的时候义父就教过我要尽力避免的错误——不能低估你的对手。眼前的这个秀忠绝不是我想象中那个对家康唯命是从,没什么才能的人。也许这正是他真正高明之处,当世人都认为他无能而对他不加提防之时,他却在一旁暗暗地算计着你,时机成熟时就会给你致命一击!
“还有,从小我就对你唯命是从,努力想要表现自己,获得你的认可。但是结果呢?就在前不久,大坂之战,你让我带第二军去和你会合。我急行军在你之前赶到却被你当众痛骂了一顿!说什么现在是围城不是打野战,把士兵搞得这么疲惫还怎么攻城。你知道我多没面子吗?我是将军耶!可我却只不过一直是你的傀儡。有你在的一天,我都不得自在!”
家康望着因愤怒激动而喋喋不休的秀忠,突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是想借真田豪之手来杀我,然后再杀了他。这样一举两得,你既不会背上弑父的罪名,也除去了自己的情敌,还落个为父报仇的孝名。这个办法真不错,又是本多正信父子那两只狐狸教你的吧!”
“住口!不许你这样说正信父子!当年若不是正信力争,你会把我废了吧!我忍耐你这么多年,就是要学你对付丰臣家的办法。现在那批跟着你的老臣们死得差不多了,听你话的没听我话的多了。信之,你说是不是?”
“ 真得么,信之?”家康又变成一个衰老无力的老人了。
“是的。您在位的时间也足够长了。”我发现大哥的眼角跳动了一下,但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哈哈,好,很好!原来你也是一心想要我死的!昌幸,我家康只有一点不如你。那就是你有几个好儿子,个顶个的好样的!每个人都想替你报仇,可我的儿子却个个希望我早点死!”家康狂笑起来,突然一刀插进自己的腹部。“秀忠!做父亲的最后求你一件事,不要把我的头让真田豪带走!”
望着缓缓倒下的家康,我的心里泛起奇怪的感觉。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我朝思暮想要杀死的人真的死了!但不是我杀的,是自尽的,或者说是被自己的儿子逼死的。我成功了吗?还是彻底的失败了?
“请您放心吧,父亲大人。”秀忠望了一眼家康的尸体,回过头盯着我。“豪,你我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 不必了。你知道我是没有胜算的,就不用惺惺作态了。”我冷冷地答道。
就在我准备去拾起那把刀时,一个身影比我快一步拿起了刀,然后就听见秀忠的怒喝。
“信之!你这是干什么?”
“只想求您一件事!”大哥拿着那把刀,横放在秀忠的脖子上。“求您放我义弟离开,我愿意用自己这条命来换他的!”
“ 你疯了吗?难道为了他一个人,你要让真田家灭门吗?”秀忠的脸变得扭曲起来。
“有些事是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去做的!我的父亲和弟弟都死了,就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大哥!”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都不了解他,原来义父那倔强忠义的血液一直是流淌在大哥身体里的,只是一直都没有显露出来而已。
“秀忠!我死之后,请你放过我大哥吧!义父一生的心愿就是让真田家延续下去!大哥,真田家就靠你了!”说完这些,我狠狠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血,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恍惚中我看见大哥扑了过来。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我眼前掠过。樱、义父,还有二哥,他们都来接我了。啊!感觉真好,我们搂着、抱着、欢笑着,到处是一片光明!原来,死亡是这样的,这就是死而无憾吧!
“把他埋葬在樱身旁吧!他比我更适合陪着樱。至于你信之,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一直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让你陪着我痛苦地活在这个世上!真田家,我也不会让它灭亡,德川家存在的一天,就不会让它灭亡!”
尾 声
1575年,夏夜。一个叫拾的小男孩指着一面旗帜,好奇地问身旁一个有着宽阔额头和高挺鼻梁的武士。
“那是什么?”
“军旗。”
“那上面六个圈又是什么呢?”
“家徽——真田六纹钱——代表着‘六道轮回’。”
“那什么是‘六道轮回’?”
“六道是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 、地狱... 像车轮一样地转,永远转不出去,所以叫做六道轮回。”
“人要是变成阿修罗、畜生、饿鬼的话 ----”
“那就杀了他好吗?”
武士微笑着抚摸小男孩的头,将自己的刀放在他的小手上。
(全 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