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备国,这个神秘的、古代曾经辉煌一时的地方政权,究竟是如何从历史的长河中消失的呢?它与最终的胜利者大和国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联系?也许我们可以试着从一些吉备国的女性身上寻找到答案。
吉备国在其势力达到顶峰时,控制范围比如今备前、备中、备后加起来还要大,东边的国界到达播磨国的印南郡,以印南郡和贺古郡边界上的加古川为界,与大和势力接壤。关于这一点,从《日本书纪》记载的稻日大郎姫(《古事记》记为伊那毘能大郎女、《播磨风土记》记为印南别娘)成为景行天皇的皇后、日本武尊的母亲就可以窥见一二。
稻日大郎姫(印南别娘)
根据《播磨风土记》的记载,成务天皇曾派遣和迩臣之祖比古汝茅与吉备国的使者吉备比古、吉备比卖商议两国的国境线,而比古汝茅娶了吉备比卖后生下的女儿就是印南别娘。
“尔时,印南别娘,闻而惊畏之,即遁度于南毗都麻岛。于是,天皇乃到贺古松原而觅访之。于是,白犬向海长吠--------还到印南六继村,始成密事。-------又,迁于城宫田村,仍始成昏也。以后,别娘扫床仕奉-------有年,別娘薨于此宫,即作墓于日冈而葬之。举其尸度印南川之时,大飘(尔雅注旋风也)自川下来,缠入其尸于川中。求而不得,但得匣与褶。即以此二物葬于其墓。故号褶墓。于是,天皇恋悲誓云:“不食此川之物!”由此,其川年鱼,不进御贽。后,得御病,敕云:“朕者不乐者也。”即造宫于贺古松原而还。或人,于此,堀出冷水。故曰松原御井。
《古事记》孝灵天皇条记载,孝灵天皇派遣儿子“大吉备津日子命与若建吉备津日子命二柱相副而于针间(即播磨国)冰河之前居,设御酒祭瓮以为祭神,其后又以针间为道口而入,以言向和,是平定吉备国也。故,此大吉备津日子命者,吉备上道臣之祖。若日子建吉备津日子命者,吉备下道臣、笠臣等之祖。”
这里的冰河指的就是现在的加古川,加古川沿着日冈山蜿蜒流动,形成岬状地带,冰河之前当指日冈山一带。
印南别娘躲藏的南毗都麻岛,景行天皇称“此岛隐爱妻”,南毗都麻在古语中就有“隐藏”之意,很可能就是播磨国印南郡尖端上的小岛,随着潮涨潮落而忽隐忽现。印南别娘的逃婚,可能只是古代的一种风俗,即女性躲藏起来由男性去将其找出成婚。相似的记载可见于《古事记》丸迩佐都纪臣之女袁杼比卖和雄略天皇、《日本书纪》景行天皇四年条的八坂入彦之女弟媛与景行天皇以及《出云风土记》出云郡宇贺乡条的神魂命之女绫户日女与天下造りし大神。直到现在,冲绳的一部分孤岛仍然残留着这种古老的习俗。
日冈山上的褶坟,相传是稻日大郎姫(印南别娘)之墓。褶坟故事里的匣与褶可能是其实施咒术的道具,而南毗都麻故事里出现的“白犬向海长吠”可能也有符咒的意味。印南别娘很可能是供奉加古川河神的巫女(或者说是印南地方的女酋长),所以才说她的遗骸被卷进河中消失了。
总之,具体的在这里就不进一步展开来说了,只是有一点需要强调,那就是当时大和国对与之势均力敌的吉备国采取的是和好通婚的政策。
吉备穴户武媛
此后《日本书纪》中的吉备穴户武媛(《古事记》作大吉备建比卖),这位吉备武彦之女(《古事记》作其妹)也成为了景行天皇之子日本武尊的妻子,可见两国以世代通婚的办法来保持着睦邻友好的关系。
吉备穴户武媛与日本武尊生下了武卵王(赞岐绫君之祖)、十城别王(伊予别之祖),真备町的穴户山神社就祭祀着她。
日本古代称“武”(或“建”)的名人,几乎都是非常勇猛的人,比如“日本武尊(倭建命)”、“熊曾建”、“出云建”等等,而以女性身份称“武”的似乎就只有吉备穴户武媛一位。然而,也不能因此认为她是独一无二的,而应该将其作为四世纪末五世纪初大和王权不断向外扩张时的一个形象代表。也就是说,吉备穴户武媛要么是巫女,要么是女将。
供奉吉备穴户武媛的穴户山神社,也被称为赤浜宫、滨之宫、名方滨宫。崇神天皇之女丰鍬入媛以及此后垂仁天皇之女倭姫为寻求安置天照大神御灵之地而遍历各国,最终到达伊势国的度会郡,而其中就有四年时间呆在了吉备国的名方滨宫。丰鍬入媛与倭姫也不能看成真实存在的唯一的人物,将之视为在诸国传播大和王权天照大神信仰的一群皇族巫女的化身似乎更为恰当。
吉备穴户武媛的父亲(或称哥哥)吉备武彦,在《记纪》里是作为东国远征军的副将出现的,因此,吉备穴户武媛可能就是随军巫女。
赞岐国绫川流域的赞留王传说,也提到了吉备穴户武媛。供奉赞留王的绫歌郡赞留灵王神社传说提到景行天皇时代南海有大鱼屡次在濑户内海出没,毁船吃人,于是景行天皇命其子日本武尊消灭大鱼。日本武尊在吉备的穴海整备兵船,吉备穴户武媛在此生下了武卵王。不久日本武尊降服怪鱼,留下武卵王守护赞岐。因此武卵王被称为赞留王。当地还有日本武尊不登场,而由武卵王惩治怪鱼的传说。无论哪个版本,吉备穴户武媛都和日本武尊的另一个妃子、投海自尽的弟橘媛一样,是随军出征的女将形象。同时,这个传说也暗示古代赞岐国的西部也属于吉备的势力范围,大和国与吉备国是友好甚至军事同盟的关系。
兄媛与黑比卖
大和与吉备的联姻关系一直维系到了应神、仁德天皇时代。《日本书纪》中有应神天皇与其妃吉备兄媛的故事,兹录如下:
追随妃兄媛归省之吉备行幸
二十二年春三月,甲申朔戊子,天皇幸难波,居于大隅宫。
丁酉,登高台而远望。时兄媛待之,望西以大叹。兄媛者,吉备臣祖御友别之妹也。
于是天皇问兄媛曰:“何尔叹之甚也?”对曰:“近日妾有恋父母之情,便因西望而自叹矣。冀暂还之,得省亲欤。”
天皇爱兄媛笃温凊之情,则谓之曰:“尔不视二亲,既经多年。还欲定省,于理灼然!”则听之。仍唤淡陆御原之海人八十人为水手,送于吉备。
夏四月,兄媛自大津发船而往之。天皇居高台,望兄媛之船以歌曰:
淡路岛兮小豆岛两两相并甚合适是何人者引其离欲相见兮吉备妹
秋九月,辛巳朔丙戌,天皇狩于淡路岛。是岛者横海,在难波之西。峰岩纷错,陵谷相续,芳草荟蔚,长澜潺湲。亦麋鹿、凫、鴈多在其岛。故乘舆屡游之。天皇便自淡路转,以幸吉备,游于小豆岛。
庚寅,亦移居于叶田苇守宫。时御友别参赴之。则以其兄弟子孙为膳夫而奉飨焉。
天皇于是看御友别谨惶侍奉之状,而有悦情。因以割吉备国,封其子等也。
则分,川岛县,封长子稻速别。是下道臣之始祖也。
次以,上道县封中子仲彦,是上道臣、香屋臣之始祖也。
次以,三野县封弟彦,是三野臣之始祖也。
复以,波区艺县封御友别弟鸭别,是笠臣之始祖也。
即以,苑县封兄浦凝别,是苑臣之始祖也。
即以,织部赐兄媛。是以其子孙于今在于吉备国,是其缘也。
《古事记》中也记载了仁德天皇与其妃黑姬的故事:
黑姬应歌
其仁德天皇之大后石之姬命甚多嫉妒。故天皇所使之妾者不得临宫中,若有言立者,大后即顿足而妒忌。 尔天皇闻看吉备海部直之女黑姬,其容姿端正,唤上而使也。然黑姬畏其大后之嫉,逃下本国。天皇坐高台,望瞻其黑姬之船出浮海以歌曰: 舟列海上 吾之怜妻 欲归故乡 大后闻此御歌而大忿,遣人于大浦追下而自步追去。天皇恋其黑姬,故欺大后曰:“欲见淡道岛。”而幸行之时,坐淡道岛遥望歌曰: 离于皇居 立难波岬 遥望国土 可视淡岛 淤能諅吕 望槟榔岛 佐气都岛 乃自其岛沿行而至吉备国。故黑姬引仁德天皇大坐其国之山方地而献大御饭。于是黑姬为煮天皇之大御羹而采其地之菘菜,天皇到坐其娘子采菘处而歌曰: 若采山地青菜时 并采吉备黑姬归 倘成此事令人愉 而至乎天皇反京上幸之时,黑姬献二御歌以送: 祈西风吹御大和 浮云远避离东方 相隔两离不相望 前行大和谁夫君 妾心闇使与其通 前行大和谁夫君
将《记纪》的相关记载并列来看,献出女儿作为大和国大王的妃子,亲自安排膳食,看起来此时吉备似乎应该已经臣属于大和,而《日本书纪》中甚至记载吉备臣祖御友别等人接受大王的分封,好象此时大和对吉备已经拥有主权似的。
然而,事实上当时的吉备尚不在大和国的统治之下,《记纪》的作者是有意这样误导读者。那么,怎么理解这些记载呢?难道全是捏造吗?其实只要把兄媛、黑姬看成是吉备为加强与大和的友好关系而派往大和的使节,而应神、仁德天皇则是出于同样目的而回访吉备,就好理解了。而且,这样就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在《记纪》应神、仁德天皇的后妃、子女条中找不到兄媛、黑姬这样让人费解的事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解释,那就是访妻婚。也就是说,吉备与大和之间联姻了,但这个婚姻不是隶属的证据,而是双方不战友好关系的证明。当时是访妻婚的时代,妻子住在母亲家,男人往来于自己家与妻子住的地方。从这个意义上看,应神、仁德天皇也许只是在形式去吉备访妻而已,这才是他们所谓吉备行幸的原因。
此外,应神、仁德两代天皇访问吉备分别被记载在《记纪》里,很可能只有《古事记》记载的仁德天皇访问吉备是史实,而应神天皇所谓吉备寻妻、分封土地是模仿仁德天皇的事迹煞费苦心的创作,因为二者实在过于相似,而我们知道《日本书纪》出于政治目的进行编篡的可能性比《古事记》要大得多,所以出现应神天皇“因以割吉备国,封其子等也。”的记载就不足为奇了。
前文我们在谈稻日大郎姫时提到《古事记》孝灵天皇条记载:“故,此大吉备津日子命者,吉备上道臣之祖。若日子建吉备津日子命者,吉备下道臣、笠臣等之祖。”这与《日本书纪》中应神天皇“因以割吉备国,封其子等也。”的记载相冲突。由此可知《记纪》在吉备问题上都加以粉饰,掩盖了事情的真相。那就是,直到应神天皇时代,吉备国仍然拥有很强的实力,与大和国也一直是保持着联姻不战的友好关系。
吉备上道采女大海
这位女性出身不明,关于她的记载见于《日本书纪》雄略天皇九年条:
于是,纪小弓宿祢使大伴室屋大连,忧陈于天皇曰:“臣虽拙弱,敬奉敕矣。但今臣妇命过之际,莫能视养臣者。公,冀将此事具臣天皇。”于是大伴室屋大连具为陈之。天皇闻悲颓叹,以吉备上道采女大海,赐于纪小弓宿祢,为随身视养,遂推毂以遣焉。
(中略)于是采女大海从小弓宿祢丧,到来日本。遂忧谘于大伴室屋大连曰:“妾不知葬所。愿占良地。”大连即为奏之。天皇敕大连曰:“大将军纪小弓宿祢,龙骧虎视,旁眺八维,掩讨逆节,折冲四海。然则身劳万里,命坠三韩。宜致哀矜,充视丧者。又,汝大伴卿与纪卿等,同国近邻之人,由来尚矣。”
于是,大连奉敕,使土师连小鸟,作冢墓于田身轮邑而葬之也。由是大海欣悦,不能自默,以韩奴室、兄麻吕、弟麻吕、御仓、小仓、针,六口送大连。吉备上道蚊岛田邑家人部是也。
采女,是被地方上的国造送入后宫的女官(或说是杂司女),上道采女应该就是吉备上道郡贡进的采女。然而,通常认为吉备上道采女大海却不是作为吉备臣属大和的表现而入宫的,而很可能是后文即将提到的吉备稚媛嫁入大和的时候,随从的侍女。
吉备和纪伊通过海上交流而关系比较密切。纪伊国有田郡的吉备乡(现在的吉备町),就是从吉备移居纪伊的人们居住的地方。吉备的海人与纪伊的海人,也常常联合行动。纪小弓宿祢等人远征朝鲜半岛,不仅需要动用纪伊的海人运送兵士,很可能也要动用吉备海人的力量。雄略天皇选择吉备上道采女大海作为纪小弓宿祢的后妻,应该有利用吉备海运力的考虑。
吉备上道采女大海回国后向大连大伴室屋求取安葬丈夫的土地,按说她们夫妇不可能在纪伊国和吉备国都没有土地。而最终雄略天皇居然将重臣大伴氏势力范围内的和泉国淡轮的土地让给吉备上道采女大海,作为回报,大海将生口六人送给了大伴室屋。由此事看来,吉备上道采女大海不仅在吉备上道有相当的势力,自身也是位非常强势的女子。
稚媛
终于要介绍到本文的关键性人物稚媛了,这是一位有太多不解之谜的女性,在她身上很可能就暗藏着吉备衰亡之谜。
《日本书纪》记载稚媛是吉备上道臣的女儿(一说是吉备洼屋臣之女)、吉备上道臣田狭的妻子、兄君与弟君之母。雄略天皇强行将其占有,又生下磐城皇子和星川皇子。可是,雄略天皇死后,大伴室屋等人将其与星川皇子一起烧死,是个典型的悲剧性人物。
相关记载如下:
是岁(雄略七年),吉备上道臣-田狭,侍于殿侧,盛称稚媛于朋友曰:“天下丽人莫若吾妇。茂矣绰矣,诸好备矣。晔矣温矣,种相足矣。铅花弗御,兰泽无加。旷世罕俦,当时秀者者也!”天皇倾耳遥听而心悦焉,便欲自求稚媛为女御,拜田狭为任那国司。俄而,天皇幸稚媛。
田狭臣娶稚媛,而生兄君、弟君也。(别本云,田狭臣妇,名-毛媛者,葛城袭津彦子-玉田宿祢之女也。天皇闻体貌闲丽,杀夫自幸焉。)田狭既之任所,闻天皇之幸其妇,思欲求援而入新罗。
于时新罗不事中国(此,谓日本作中国)。天皇诏田狭臣子-弟君与吉备海部直-赤尾,曰:“汝宜往罚新罗!”于是,西汉才伎-欢因知利在侧,乃进而奏曰:“巧于奴者,多在韩国,可召而使。”
天皇诏群臣曰:“然则宜以欢因知利,副弟君等,取道于百济,并下敕书,令献巧者。”
于是,弟君衔命,率众行到百济而入其国。国神化为老女,忽然逢路。弟君就访国之远近。老女报言:“复行一日,而后可到。”弟君自思路远,不伐而还。集聚百济所贡今来才伎于大岛中,托称候风,滞留数月。
任那国司田狭臣乃嘉弟君不伐而还,密使人于百济,戒弟君曰:“汝之领项有何牢锢而伐人乎?传闻,天皇幸吾妇,遂有儿息。儿息已见上文,今恐祸及于身,可蹻足待。吾儿汝者,跨据百济,勿使通于日本。吾者据有任那,亦勿通日本。”
弟君之妇-樟媛,国家情深,君臣义切,忠踰白日,节冠青松。恶斯谋叛,盗杀其夫,隐埋室内。乃与海部值-赤尾,将百济所献手末才伎在大岛。
按《日本书纪》的说法,雄略天皇贪图田狭之妻稚媛的美貌,而命吉备上道臣田狭为任那国司,将其调离日本后占有了稚媛。听闻此事的田狭愤而反叛投靠新罗,雄略天皇于是命田狭和稚媛之子弟君讨伐。可是,到了百济的弟君没有讨伐父亲,弟君的妻子樟媛于是杀死丈夫,从百济带领工匠们返回日本,献给天皇。
这段记载读来让人觉得有点匪夷所思,比较合理的推断是《日本书纪》再次歪曲了事实。也就是说,所谓的田狭事件及吉备叛乱事件,不过是《日本书纪》为了制造吉备隶属大和这一假象而已。事实上,吉备与大和仍然是联姻关系。稚媛不是吉备上道田狭的妻子,而是其女儿,或者说是其一族之女,是作为吉备与大和友好关系的证明而从吉备嫁入大和的。弟君也不是吉备上道田狭的儿子,而很可能是其弟弟,他们兄弟俩渡海前往朝鲜半岛的任那、新罗和百济,恰恰是吉备拥有与大和一样独立外交及通商权的证明。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有以下这些理由:
大和与吉备相去甚远,如果不能消灭吉备上道臣的势力,想夺走稚媛似乎不大可能,因为那样很可能就要爆发战争。吉备上道田狭留下妻子稚媛远去朝鲜半岛,弟君却能偕同妻子樟媛前往,这本身就说不通。所谓讨伐吉备上道田狭,不过是为了制造樟媛带领工匠们回国的契合点而已。
《日本书纪》雄略元年条记载,稚媛是吉备上道臣之女或吉备洼屋臣之女。所谓上道臣之女其实就是田狭之女的意思,所谓洼屋臣之女其实就是田狭一族之女的意思。因为我们知道上道臣和香屋臣有着共同的祖先。
被命令率领大军远渡重洋讨伐自己父亲田狭的弟君,按常理推断至少应该有二十岁以上的年纪。那么作为其母亲的稚媛就应该有四十岁了吧?雄略天皇真会被这样的中年妇女迷得神魂颠倒吗?所以,稚媛不是吉备上道田狭的妻子,而是其女儿,或者说是其一族之女,弟君也不是吉备上道田狭的儿子,而很可能是其弟弟,稚媛与雄略天皇的联姻是吉备与大和保持不战关系的产物。
然而,正象淡海三船精心根据中国谥法以每代天皇的事迹来选定其汉风谥号那样,雄略天皇毕竟是个有作为的天皇。他不满足于仅仅与吉备保持不战关系,而是寻找机会打击吉备势力扩张大和王权的势力范围。关于这一点,可以从吉备下道臣前津屋事件中窥视一二。
《日本书纪》雄略天皇七年八月条记载:
八月,官者吉备弓削部虚空,取急归家。
吉备下道臣前津屋,或本云,国造吉备臣山。留使虚空,经月不肯听上京都。天皇遣身毛君大夫召焉。
虚空被召来言:“前津屋以小女为天皇人,以大女为己人,竞令相斗。见幼女胜,即拔刀而杀。复以小雄鸡,为天皇鸡,拔毛剪翼,以大雄鸡呼为己鸡,着铃、金巨,竞令斗之。见秃鸡胜,亦拔刀而杀。”天皇闻是语,遣物部兵士三十人,诛杀前津屋并族七十人。
很明显,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政治阴谋!雄略天皇出奇制胜,仅仅以物部兵士三十人发动突然袭击,将吉备下道臣前津屋一族七十人全都杀死,顺利的剿灭了吉备下道臣的势力。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在欢迎的酒席宴会之类的场合,仅仅靠三十名士兵,是不可能将吉备下道臣一族一网打尽的,雄略天皇不愧是位出色的阴谋家。
同时,这条记载就位于上文提到的吉备上道臣田狭事件之前,这应该不是巧合,很可能雄略天皇是在与吉备上道臣通婚之后达成了某项协议,进而才能如此顺利的消灭吉备下道臣的势力的,吉备上道臣就算没有参与这项消灭吉备下道臣的密约和从中获得好处,至少也该是采取了默认的态度。然而,吉备上道臣却忘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那就是假道伐虢,唇亡齿寒。吉备下道臣被消灭,吉备上道臣的势力也就失去了依托。
《日本书纪》清宁即位前纪记载:
雄略二十三八月,大泊瀨天皇(即雄略)崩。
吉备稚媛阴谓幼子星川皇子曰:“欲登天下之位,先取大藏之官。”长子-磐城皇子闻母夫人教其幼子之语,曰:“皇太子虽是我弟,安可欺乎?不可为也!”星川皇子不听,轻随母夫人之意,遂取大藏官,锁闭外门,式备于难,权势自由,费用官物。
于是大伴室屋大连言于东汉掬直曰:“大泊濑天皇之遗诏,今将至矣!宜从遗诏,奉皇太子!”乃发军势,围绕大藏。自外拒闭,纵火燔杀。是时,吉备稚媛、磐城皇子异父兄-兄君、城丘前来目,.随星川王子而被燔杀焉。
(中略)是月,吉备上道臣等,闻朝作乱,思救其腹所生星川皇子,率师船四十艘,来浮于海。既而闻被燔杀,自海而归。(清宁)天皇即遣使,啧让于上道臣等而夺其所领山部。
所谓雄略天皇的遗诏,据《日本书纪》记载如下:
遗诏于大伴室屋大连与东汉掬直曰:“方今区宇一家------人生子孙,谁不属念?既为天下,事须割情。今,星川王心怀悖恶,行阙友于。古人有言:“知臣莫若君。”纵使星川得志共治国家,必当戮辱遍于臣、连,酷毒流于民庶。夫恶子孙己为百姓所惮,好子孙足堪负荷大业。此虽朕家事,理不容隐。大连等民部广大,充盈于国。皇太子地居上嗣,仁孝着闻。以其行业,堪成朕志。以此共治天下,朕虽瞑目,何所复恨?一本云,星川王腹恶心粗,天下着闻。不幸朕崩之后,当害皇太子。汝等民部甚多,努力相助,勿令侮慢!
稚媛母子被杀,是继雄略天皇消灭吉备下道臣势力之后,大和势力针对吉备势力的又一次阴谋,只不过这一次的目标改为吉备上道臣一族。我们知道,雄略天皇的长子是磐城皇子,次子是星川皇子,而最终即位成为清宁天皇的却是其三子白发皇子。白发是身体早衰的特征之一,事实上清宁天皇没有子嗣,在位仅仅五年就死去了。我们不禁要问,这样一个身体早衰的第三子,是怎么越过前面两位身体健康的哥哥而成为天皇的呢?要知道,雄略天皇被认为就是中国史料记载的倭王武,在与中国的频繁接触中,不可能不受到中国立嗣以长的影响,而应神王朝都是长子相续制,所以皇太子应该是磐城皇子,而不是白发皇子,所谓雄略天皇的遗诏很可能是伪造的。那么,这究竟应该如何解释呢?
个人认为,这是以大伴室屋大连与东汉掬直为首的权臣们的阴谋。一是为了阻止吉备势力入主大和,因为如果稚媛所生的磐城皇子或星川皇子即位,那么吉备势力对大和的影响力必将大增,这是大伴室屋大连与东汉掬直等人所不愿意看到的,于是他们联合起来密谋杀死了稚媛母子,转而拥立葛城圆大臣之女韩媛所生的第三子白发皇子。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所谓君强臣弱、君弱臣强的道理,想做权臣,就得拥立暗弱的君主,否则在英武的君主手下整日战战兢兢,哪有可能做权臣?
所以,大伴室屋大连与东汉掬直等人很可能采用了之前雄略天皇对付吉备下道臣时用过的欺诈手段,将稚媛及其所生的星川皇子等人一并诱入大藏,围而杀之,一网打尽。而远在吉备的吉备上道臣等人得知这项阴谋后,率领四十艘兵船赶来时,却为时已晚,大局已定。胜利者自然会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于是吉备上道臣等所领山部就被剥夺,吉备上道臣的势力遭受严重打击。
稚媛之死,是吉备势力遭受大和势力打压的重大转折点,即最迟在雄略天皇时代(五世纪后叶),能与大和国相抗衡的吉备国不复存在了。至此,从四世纪时的和睦通婚到五世纪的打压兼并,大和国顺利的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
吉备之津的采女
《万叶集》中有柿本人麻吕所作《吉备の津の采女を弔う挽歌》,这位吉备之津的采女,是备中国都宇郡的郡司之女,歌中说她在与心爱的人一夜缠绵之后,投入滋贺的湖中自杀,结束了自己美丽的生命。
采女,是地方的郡司们为表达隶属大和王权,而从一族中的未婚美女里选出,送往朝廷的女性。他们一般在后宫做杂务,然而作为天皇的私有物,不允许天皇以外的男人染指,也没有恋爱的自由,若有违犯将被视为是对王权的侵犯,不仅会被定为奸淫,还会被以“大不敬”(八虐大罪之一)的罪名判处死刑或远流。
现在想来,她可能是在前往京城的路上遇见了从前在吉备时的爱人,为了爱,她甘愿冒失去自己宝贵生命的风险,也要与爱人共度一宿。然而,不幸的是事情很快就暴露了,她没有向西逃亡,而是选择逃往北方并最终投湖自尽,大概就是担心会牵连自己在故乡吉备的父母吧?
采女如果留在故乡,这些美丽的女子或许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而一旦送入宫中,就象奴隶一样失去自由,日夜在后宫中从事炊事、洗涤、扫除等杂务,过着看不到希望的苦难日子。吉备之津采女的故事,生动形象的告诉我们,到了奈良时代,从前曾与大和国比肩而立的吉备国,已经完全隶属于大和朝廷了,因此不得不接受采女和舍人制度。
从应神、仁德天皇追赶爱妃而前往的吉备,到不得不进奉采女给大和的吉备,之间大约有三百年的时间差。就在这三百年中,那个曾与大和比肩的吉备国,被大和国击败和兼并,吉备之津的采女就是往日辉煌的吉备古国消亡的最好象征。
主要参考资料:
《古事记》、《日本书纪》、《播磨风土记》、金谷信之《古代吉备王国的荣光与衰亡》及《古代吉备王国之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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