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政时代的群像 文/一文字秀信 前言 日本的所谓“化政时代”,是指江户幕府时代中后期的“文化”和“文政”年间,如果换成西元的话,便是从1804到1829年这二十余年间。这时的日本刚刚经历了宽政改革,这次改革的目的是限制商品经济和商人阶层的发展,企图重建传统的小农经济,从而巩固江户幕府和武士阶层的统治基础。这次逆历史潮流的复古改革,自然难逃失败的命运。但这次改革还是取得了一点成果,这便是重建了幕府的财政,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城乡居民的经济压力,使他们有了一定的经济能力进行文化消费。同时,由于改革的失败,以及贯穿全日本的商业网络的基本形成,商人阶层的经济实力不断增强,进而使得享乐主义的气氛在各大城市中蔓延。可能正是基于以上的原因,使得日本在进入化政时代以后,在文化的诸多领域,出现了以“町人文化”为主导的繁荣期。 化政时代作为日本封建社会的最后一个文化繁荣期,成为江户幕府进入末期的标志。那时的人们被“不作为”的将军德川家齐统治着,津津有味地读着曲亭马琴的小说,欣赏着葛饰北斋的浮世绘,关注的是歌舞伎座张贴的剧目广告,却很少注意到“繁华”下所掩盖的危机,很少注意到西方列强日益加紧的侵略步伐,更不曾想到未来一百年中日本社会所发生的变化。化政时代的安逸,使得后来的激变到来时,显得是那样的突然和不可阻挡。 人是历史的载体。一个时代的风貌塑造了一批只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物,同时一批鲜活的人物又引领着这个时代。生活在化政时代的不同阶层的人物,用他们各自精彩的人生,诠释了一个同样精彩的年代。而当一切的精彩都退去光华,当一切的繁荣都尘埃落定时,剩下的只是那个远去时代的群像。
第一篇 蓑笠隐身渡浮世 奈何挣得此虚名——记曲亭马琴 文化十一年(1814年),一本叫做《南总里见八犬传》的读本小说在日本刊行,该书一出版就十分畅销,据说是“书贾雕工日踵其门,待成一纸刻一纸;成一篇刻一篇。万册立售,远迩争睹”。可见如果当时日本也有畅销书排行的话,此书必为榜首无疑,作者想必也能小赚一笔。即便以上的描述多少有夸张的意味,但此书的确造就了日本历史上第一个靠稿费生活的职业作家,他便是在日本大名鼎鼎的曲亭马琴。 图1.1 曲亭马琴像 曲亭马琴本姓泷泽,名兴邦,曲亭是他以我国巴陵曲亭所取的笔名,此外他常用的笔名还有“笠翁”和“著作堂主人”等。马琴于明和四年六月九日(1767年),出生于江戸深川旗本松平信成的宅第。不过不要误会,马琴可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他的父亲不过是松平家的佣人而已,而马琴则是这位佣人的第五个儿子。马琴从年少时就热爱读书,也小有文才,据说七岁时就能创作和歌,是个颇有些名声的小神童。然而,家庭中的变故很快影响到了他。马琴八岁那年,他的父亲去世了,家里的生活开始显得有些窘迫。但是,让这位少年感到最为难受的,恐怕是来自主家的冷遇,特别是松平家那个专横跋扈的少主八十五郎,更让马琴感到忍无可忍。安永九年十月(1780年),十四岁的马琴从松平家出奔,去寻找自己的理想。 此后,曲亭马琴虽然听从哥哥的劝说,找了几份工作,但都没有坚持多久,始终过着一种类似于现在“飘一族”的生活。对于十几岁的马琴来说,那些繁重而枯燥的工作的确是太没有吸引力了。可是,不久来自家庭的一系列变故,却最终改变了他的处世态度。天明五年六月(1785年),他的母亲去世。次年八月,四哥鹤忠也死了。亲人的相继离去,深深的刺痛着马琴的心,也使他下决心结束了此前多年的放荡生活。寛政二年秋(1790年),曲亭马琴结识了比他年长六岁的山东京传,并且很快在他的指导下开始进行文学创作。次年,马琴的处女作黄表纸《尽用而二分狂言》以京传门徒大荣山人的名字发表。就这样,马琴在经过了多年的彷徨之后,终于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 图1.2 山东京传像 在江户时代的文学作品中,“町人文学”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因其以反映当时的社会生活为主,内容浅显易懂,且大多图文并茂,故而受到一般市民的欢迎。“町人文学”的发展在进入江户时代中期以后,出现了多种各有特色的表现形式,例如:黄表纸、洒落本、读本、滑稽本、人情本等。“黄表纸”是一种连环画册,有点像在我国曾经风靡一时的“小人书”,内容上则是一些夹杂着讽刺气息的通俗文学。“洒落本”则是描写妓院生活的诙谐小说,形式上与黄表纸类似。而“读本”则相当于传奇小说,主要描写一些历史故事和神话传说等。 宽正四年(1792年),在山东京传的介绍下,马琴来到蔦屋重三郎的家中寄宿,并开始着手学习戏剧创作。蔦屋重三郎是在江户很有名望的出版业巨头,他曾资助和赔养了许多作家和浮世绘画家,其中比较著名的有十返舍一九、朋诚堂喜三二、喜多川歌麿、东洲斋写乐、葛饰北斋等人。故而山东京传把马琴介绍过去,除了想让马琴尽快摆脱生活上的困境以外,还有可能是想让他多学一些东西。次年,二十七岁的曲亭马琴结婚,新娘比他大三岁,而且曾是一个鞋商的寡妇。但他们应该过得还算不错,到了马琴发表第一部读本的宽正八年(1796年)时,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他的这部读本初作叫《高尾船字文》,是对中国名著《水浒传》的改编,并结合了日本净琉璃名作《伽罗先代萩》,这部作品的创作手法给同时期的其他作家以很大启发,这其中也包括他的老师山东京传。在山东京传的早期作品中以黄表纸和洒落本为多,而在宽政改革中,这类作品遭到禁止,山东京传还因此入狱,被关了50多天,受尽了苦头。后来,京传受到马琴的《高尾船字文》的启发开始创作读本小说,不久便结合《忠臣藏》和《水浒传》的故事,于宽正十一年(1799年)创作出了《忠臣水浒传》,这部作品可谓是当时读本小说创作的一个丰碑。此后,山东京传虽也转向了读本小说的创作,但可惜他的作品大多拘泥于日本的净琉璃和歌舞伎等戏剧故事,或来源于中国小说,因此虽具有浓厚的戏剧性,但由于缺少创造力,而渐渐失去了读者群,而曲亭马琴的创作却逐渐进入了黄金时期。 图1.3 马琴读本初作《高尾船字文》首页 享和二年(1802年)五月到八月间,曲亭马琴前往京都和大阪旅行,这期间他结识了不少关西的出版商。文化元年(1804年),马琴按照旅行中与大阪书商的约定出版了《月冰奇缘》一书,结果好评如潮,在江户与大阪共售出了千余册。此后他又先后创作了《稚枝鸠》(1804)、《曲亭传奇花钗儿》(1804)、《石言遗响》(1805)等作品,也都取得了很好的销售成绩。至此,曲亭马琴成为当时最为热门的读本小说作家,而读本小说的创作基地,也由京都转移到了以山东京传、曲亭马琴为代表的江户。 进入文化文政时期以后,曲亭马琴的创作兴趣转向长篇的历史题材读本小说。文化四年(1807年)开始出版的《椿说弓张月》,共五篇三十九册,历时四年才完成。该部小说描写的是平安时代的大将源为朝在保元之乱后被流放到伊豆,后来逃脱而前往琉球的故事。此后他还创作了《三七全传南柯梦》(1808)、《俊宽僧都岛物语》(1808)、《松染情史秋七草》(1809)等多部不同题材的中长篇小说。例如《三七全传南柯梦》是取材于元禄年间大阪一次“著名”的殉情事件,此前这个故事已经被改编为戏剧,在当时可谓是人人皆知。曲亭马琴着重描写的不是单调的男女殉情故事,而是把劝善惩恶的寓意融于其中,体现了他独特的创作主旨和叙事风格。 文化十年(1813年),山东京传发表了《双蝶记》,但得到的评价很低,此后创作的作品亦是平凡之作。三年后,五十五岁的山东京传离开了人世。曲亭马琴则在此后不久,开始着手创作一部传世杰作,即文章开头提到的《南总里见八犬传》。 《南总里见八犬传》是曲亭马琴从文化十一年(1814年)到天保十三年(1842年),历时二十八年才完成的。曲亭马琴对于这部书可谓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据说他常常是清晨一起床就伏案写作,即便是一日三餐也都在书案上完成,到了晚上还要读书到深夜,有时竟直至次日凌晨。不仅如此,马琴在不断创作《八犬传》的同时,还几乎每年都有新的读本发表,这对于一个已经步入老年的作家来说真是难以想象。 图1.4 《南总里见八犬传》的插图 《南总里见八犬传》共二百余万字,长达一百九十回。这部巨著以足利幕府末期为历史背景;以嘉吉之乱中里见义实从结城逃回安房,并在安房开创一片基业的这段史实为依据;以里见一家及虚构的八犬士为主要人物,展开了一段起伏跌宕的传奇故事。故事前后延续长达六十余年,活动的舞台遍及半个日本,登场人物四百余人,可谓是洋洋大观。这本书具有作为读本小说所固有的两个特点,即以“惩恶劝善”为主旨,和对中国明清小说的模仿与借鉴,不过马琴却凭借他超群的能力和毅力,创作出了超越以往任何一部读本小说的杰作,为江户文学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天保四年(1833年),由于长期的劳累,再加上年龄的原因,曲亭马琴的视力大大下降,几乎失明。而此时《八犬传》刚刚完成了一半,他的儿子宗伯也抱病在床,再加上马琴并没有门人,因而一时间马琴的文学创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此时的马琴只能凭借微弱的视力勉强进行创作,可是困难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马琴甚至动过自杀的念头。两年后,马琴三十八岁的儿子宗伯去世,这件事又给了他重重的一击。因为,马琴对这个儿子是抱了很大的期望的,从他很小的时候,马琴就让他学习汉学、医学、绘画等,期望他能有所成就。然而,宗伯从小就体弱多病,最终还是走在了老父亲的前头,留下了妻子阿路和一个八岁的儿子。由于此时,马琴的创作已陷入了绝境,故而一家的生活也出现了少有的困难。马琴不得不卖掉了自己珍贵的藏书,还卖掉了早已住惯的老宅,搬到了市郊的一栋旧房中。 天保十一年(1840年),曲亭马琴完全失明了。但是,此时的马琴却找到了一根支柱,那便是他的儿媳阿路。阿路是医师的女儿,虽然并不识字,但也还算聪明,而且生来倔强。她提出由马琴口述,由她来代笔,力争尽快完成《八犬传》。马琴虽最终答应了她的要求,但接下来要面临的困难,恐怕是原先马琴和阿路都没有预见到的。由于阿路只是粗粗的认识几个字,因此马琴必须从假名和汉字开始教起,一字一句的艰难前进。有时,由于马琴引用的典故过于深奥,阿路一时难以领会,甚至会急得大哭起来。而马琴也几次打算放弃创作,并发出了“年老目衰难执笔,教媳抄写苦何言”的感叹。但尽管如此,他们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了,并于这年八月完成了最后一卷,为这部鸿篇巨著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图1.5 《马琴与阿路》鏑木清方画 天保十二年到十四年(1841-1843),江户幕府进行了自开幕以来的第三次重大改革——“天保改革”。这期间马琴没有创作什么作品,只是利用这段时间,完成了家谱《吾仏乃記》。弘化二年(1845年),他把以前未完成的读本小说进行了整理,算是给自己长达五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作了个总结。 嘉永元年(1848年)十一月六日,曲亭马琴去世,享年八十二岁。 后记 化政时代的文学 纵观整个江户时代的文学风格,不论是稍早的元禄文化,还是后期的化政文化,几乎都是以描写市井生活为主的“町人文学”的天下。这些作品的文学水平虽然大多不高,但是却常常以平民的视角来进行构思和创作,对当时的封建统治者和社会现象进行讽刺,因而深受当时人们的欢迎。 化政时代的文学名家除了山东京传和曲亭马琴以外,还有几位是值得一提的。首先是上田秋成(1734-1809),其代表作是志怪小说《雨月物语》,这部书受到我国“三言”的影响,被认为是初期读本小说的代表。其次,还有十返舍一马(1765-1831),其代表作为滑稽本《东海道中膝栗毛》,他还写过一些讽刺小说,也有一定的影响。此外,还有式亭三马(1776-1822),代表作有《浮世澡堂》和《浮世理发馆》,这两部作品由周作人先生翻译,早已有了中译本。还有便是以创作言情小说见长的为永春水(1790-1843)等。 与小说方面的“成就”相比,化政时代的诗歌领域,很难找到能够与前代比肩而立的人物,稍微有些名气的是小林一茶(1763-1827)。在戏剧领域,歌舞伎还是如同江户时代初期一样的流行,而且由于城市市民的热衷,更是发展到了高潮。这一时期,在大阪和江户都涌现出了一些名伶,当然也出现了一些著名的剧作家,比如鹤屋南北四世(1755-1829)等人。 总的来说,化政时代的文学作品,由于受当时世风的影响,因而大多具有浓重的商业味道。很多作家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在作品里残杂了不少淫秽媚俗的内容。就连一向被认为高雅的和歌和朴素的俳句,也出现了形式化和庸俗化的趋势。因此,不论是在日本学界,还是在中国,对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普遍评价不高。但是,由于这些作品真实地记录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因而在日本文学史上具有较为特殊的地位。
第二篇 画狂驾云辞尘世 从此富岳无人绘——记葛饰北斋 如果有一个人一生搬过90多次家,改过30多次名字,那么你认为这个人的职业是什么呢?只怕你的第一反映不会是画家吧?不过在17世纪的日本却生活着这样的一位画家,在他长达90年的人生旅途中,除了搬家和改名以外,还创作了大量的作品,而且不论是风景画、美人画、花鸟画、还是风俗画,他都是一把好手。他的绘画风格对后来的欧洲画坛影响很大,德加、马奈、梵高、高更等许多印象派绘画大师都临摹过他的作品。他还是入选“一千年间影响世界的一百位名人”中的唯一的一位日本人。他就是葛饰北斋。(当然这只是他最为有名的一个名字,为叙述方便,下文中一律称其为“北斋”,而不用他当时的名字) 图2.1 葛饰北斋像 日本宝历10年(1760年),北斋出生在江戸本所割下水(现东京墨田区)的一间普通民房里。本名叫中岛时太郎,后来改名叫铁藏。他的父亲是幕府的御用镜师,但是家里并不富裕,不过就像许多出生在平民区的孩子一样,北斋拥有一个简单而幸福的童年,当然其中也许会略带一点苦涩。同时,也同许多成功者一样,他的童年也被后世的某些好事者,涂上了神话色彩,比如说他6岁就展现出非凡的“绘画天才”云云。但葛饰北斋很早就受到了艺术的“熏陶”却是事实,只不过不是出自于父母的“望子成龙”式的培养,而是出于生活所迫。少年时代的他当过租书铺和印刷所的学徒,从而粗学过一点雕刻。他正式的接触艺术,是在19岁那一年。这一年他进入胜川春章门下,正式开始学习绘画,立志当一名绘师。 胜川春章对这位青年的艺术才能还是很赏识的,以至转年就准许他以“胜川春朗”为画号发表作品。他开始时只是为黄表纸、洒落本之类的小作品配上插图。在胜川画室工作的15年间,他的作品并不太多,其风格也大多模仿其师,然而这段经历,却为他以后的创作打下了深厚的根基。 图2.2 北斋的早期作品黄草纸《智恵次第箱根結》 宽政4年(1792年),老师胜川春章去世。次年,北斋由于和同事春好不和,离开了胜川画室。从后来的经历来看,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从此开始他迎来了事业的第一个高峰。他很快继承了“淋派”画师“俵屋宗理”的名号,此后他的作品以狂歌本为主,还画了一些美人画。图三便是其中的代表作《風流無くてななくせ》,这是他绘制的众多大首绘美人图中最重要的一幅。他笔下的美人大多是修长的脸,微张的小口,再加上精致的笔法描绘,总能使得画面看起来妙趣横生,这便是被时人所称道的“宗理风”。其实,不论是高贵的仕女,还是神秘的神话人物,或是一般的田汉村姑,在北斋的笔下都能被描绘的活灵活现。此时的他还广泛研究了狩野派、宗达—光琳派和洋风画派等各种门派的艺术特色,特别是洋风画派对他以后的作品有很深的影响。 图2.3北斋作品《風流無くてななくせ》 宽政10年(1798年),他把“宗理”的名号让给门人宗二,而改名为“北斋辰政”。七年后,才改为“葛饰北斋”,这一年他46岁。北斋此后的作品日渐丰富,其画风也基本形成了。后来,北斋常称自己是五十岁才降生的,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吧。北斋早期所描绘的作品,主要以风俗画和美人画为主,而此时则开始逐渐转向风景画。其实关于浮世绘中的风景画创作,北斋并不是第一人。奥村政信、歌川丰春、司马江汉等人都创作过风景画,而北斋则结合以前诸位大师的创作经验和西方的绘画技巧,为浮世绘风景画的创作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 进入化政时代,由于市民对浮世绘的需求加大,以及创作手法和技术的日趋成熟,使得浮世绘创作进入了黄金时代。而葛饰北斋也迎来了他的第二个创作高峰期,他一生中的两个最大成就都是在这一时期完成的,一个是《北斋漫画》,另一个便是《富岳三十六景》。 文化7年(1810年),北斋开始使用“戴斗”这一画号。此后几年间,他出版了一些指导绘画的范本书,例如《略画早指南》(1812)、《北斋漫画》(1814)、《略画早学》(1814)、《三体画譜》(1816)等,用以指导门人学习绘画。其中以《北斋漫画》最为有名,在《北斋漫画》中北斋示范了描绘各种形体时使用的不同方法和科学的认识,特别是对人物各种姿势表情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在描绘的内容上既有人们的喜怒哀乐,也有鸟兽虫鱼、山川草木,甚至是日常生活中的一般器物,可以称的上是一部绘画版的百科全书。这部丛书洋洋洒洒十五卷,直到北斋去世以后才出版完。它对后世的影响很大,很多人认为《北斋漫画》是日本现代漫画创作的鼻祖。 图2.4《北斋漫画》第二卷中的一页 文政2年(1819年)北斋又把“戴斗”的画号让给门人斗円楼北泉,自己则改名“为一”。对于北斋为什么会不断的更改画号,在日本学界有一种看法,说是北斋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把自己创出名堂的画号转让给他人,以换取一笔转让费用,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且不管这种说法是否准确,但北斋一生清贫,而且饱经磨难却是事实。进入中年以后,妻子和两个女儿也先后去世,给他精神上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创作。 文政末年到天保初年,70岁的北斋陆续创作和发表了横大判《富岳三十六景》共46枚,这是后来为他赢得世界性荣誉的代表作。在这些精美的作品中,以《凯风快晴》和《神奈川冲浪里》最为有名,我们几乎可以在任何一部介绍日本绘画的书中看到它们,并可以读到对于这些作品的高度评价。例如,著名美术史学家秋山光和就认为,这几幅作品将日本绘画以往的所有成就都再一次集中的展现出来了。 图2.5 《富嶽三十六景-骏州江尻》 然而就笔者而言,却更喜欢《骏州江尻》这一幅。在这幅画中,北斋用最为简单的几何线条勾勒出美丽的富士山,而画面的主要场景画的是在大风天气中赶路的人们。有的人头上的斗笠被吹走,而有的人手中的纸被吹的漫天飞舞,北斋对这种瞬间画面的把握,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在这样一幅“风”景画中,北斋画出了风,毫无疑问“风”是没有颜色的,但任何一个人看到这幅画时,都能听到从画中传出的呼呼的风声,我想这就是所谓“能画一枝风有声”吧! 如果单从题目上看,《富岳三十六景》自然应以富士山为主角,然而在《富岳三十六景》这46幅作品中,除了少数的几幅以外,富士山几乎都是一个远远的背影,画面的主题大多是一般百姓的生产和生活场景,并充满了浓郁的乡土气息。恐怕正因为这样,才使的这些作品,受到当时人们的欢迎。此后,他又先后发表了横大判《琉球八景》、纵大判《诸国泷廻り》以及绘本《富岳百景》等作品,同样受到了好评。 天保5年(1834年),北斋放弃了为他迎来巨大成功的“为一”这一画号,转而使用“画狂老人卍”。从此开始,他的木版锦绘作品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肉笔画”。(所谓“肉笔画”其实就是直接画在纸或绢本上的手绘彩图。)从取材上看,也从以前的风俗和风景画转为以描绘动植物为主。天保年间的日本,已经开始受到西方列强的滋扰,国内的矛盾也日益尖锐,出现了“大盐平八郎之乱”等一系列事件,幕府作为垂死挣扎而进行的“天保改革”也已失败告终。一向安逸的江户,开始越来越不平静,北斋遂迁往较为清净的信州小布施町。并在小布施町完成了他的一些重要作品,例如为“上町”和“东町”两座祭屋台绘制天井画等。 图2.6 祭屋台“上町” 事实上,此时葛饰北斋的光芒与荣耀,早已被年轻的歌川广重夺去,他那业已失去变化的画风,也渐渐失去了市场。对于一个画家来说,想象力的日益衰退,可能比身体的衰老和亲人的离去更让他感到伤心。但尽管如此,耄耋之年的北斋仍然倔强的坚持创作,据说他有时请在远方的弟子们,为他带一些只有当地才有的鱼类和贝类,并以此作为速写的素材。此时的北斋还像孩子一样的说过,“如果再给我十年寿命,我将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画家”。就这样他怀揣着这点希望,渐渐走完了失意和悲凉的晚年。 嘉永2年(1849年)元月,北斋抱病创作了他的最后一幅作品——《富士越龙》。画面上具有鲜明“北斋风格”的富士山,以及一如既往的精致笔法,表明这位老人的绘画技巧依旧是那样的娴熟。而墨色浓重显得有些阴冷的画面,可能也表达了他此时的心境,还有那条在黑云中飞升的苍龙,是他自己的化身吗?三个月后,葛饰北斋在位于浅草圣天町遍照院的家中去世,享年90岁。 图2.7 北斋最后的作品《富士越龙》 后记 化政时代的绘画 若提起江户时代的绘画,浮世绘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代名词。浮世绘最早出现在江户时代初期,创始人是菱川师宣,后来经过铃木春信(1725-1770)的发展出现了“锦绘”。所谓“锦绘”实际上就是多色印刷,从而增强了浮世绘的表现能力,为浮世绘黄金时期的到来,奠定了基础。 进入化政时期以后,在浮世绘方面,同时出现了几位大师。例如,以美人画见长的喜多川歌麿(1753-1806),以风景画见长的葛饰北斋和安藤广重(1797-1858),另外还有歌川派的一些大师也很有名。此外,在各种介绍日本美术的书籍中,还会提到一位叫东洲斋写乐的画家,不过此人其实在当时并不受欢迎,所以大约只进行了一年的创作就偃旗息鼓了。他现在的所谓成就,是被西方首先认同的,进而被日本美术界接受,成为与上列几位并称的人物。 浮世绘同化政时代的“町人文学”是相辅相成的,有很多作家本身就是浮世绘师,例如前面提到的山东京传。同时,一些浮世绘师也参加文学创作,例如葛饰北斋就和曲亭马琴经常就文学创作交换意见。然而,浮世绘却也因为它的世俗味十足,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不被日本文化界认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浮世绘被西方画坛注意,进而才在日本产生了浮世绘的研究热和收藏热,不过这已经是一个多世纪以后的事了。 除了浮世绘以外,化政时代的绘画成就还表现在写生画、文人画等诸多画种上。在这些领域里的画家们,开始尝试使用西方的绘画方法进行创作,对后世的影响很大。另外值得一提的,还有司马江汉(1738-1818)的洋画创作。化政时代绘画的西洋趣味,虽然还大多出于个人爱好,但却为后来西方绘画体系的全面传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第三篇 孤帆独影探绝境 从此天下展英名
——记间宫林藏 在林藏童年生活的上平柳村的旁边是小贝川,它是关东地区著名的大河“利根川”的一条重要支流,在历史上曾经多次泛滥。宽政七年(1795年),幕府方面派出下条吉之助为普请役,负责小贝川的水利改造工程。这次的工程除了对被称作“关东三大堰”之一的“冈堰”进行了修缮以外,更是留下了一段“慧眼识英才”的佳话。其实,关于吉之助是如何看出林藏的才干的,我们无从得知(当然民间也流传着关于此事的许多故事,但不甚可信)。我们知道的是,这项工程结束之后,十六岁的间宫林藏告别了疼爱他的父母,跟随吉之助踏上了前往江户的行程,真正开始了他充满传奇的一生。 宽政十一年(1799年),间宫林藏跟随村上岛之允第一次踏上了虾夷地。所谓虾夷地就是现在的北海道,该岛虽然很早就受到日本的影响,但由于诸多原因,日本对北海道的管辖一直非常有限。十八世纪下半叶,俄国加紧了对库页岛、千岛群岛以及虾夷地的勘测和侦查,其领土野心已显露无遗。为此,德川幕府也不得不先后派出了数支考察队深入北方,以期加强对这一地区的了解,并维护其统治。他们二人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被派往北方的,他们在虾夷地(主要是北部和东部)完成了很多勘测和调查工作,其成果主要记载在村上岛之允的几部专著里。此外,在工作之余,他们还大量从事种植树木、开垦良田等具有早期殖民性质的工作,这些工作对于后来日本对北海道及北方领土的开拓,有很重大的意义。直到现在,在北海道唯一的神宫——北海道神宫里,除了奉祀历代天皇以外,也供奉着间宫林藏和伊能忠敬,人们以此来表达对北海道开拓者们的崇敬。 文化三年(1806年),正在择捉岛勘测的间宫林藏,遭遇了一个突发事件而险些丧命。这一年,时任俄美公司船长的俄海军军官赫沃斯托夫,率兵从堪察加半岛出发沿千岛群岛一路南下来到择捉岛,袭击日本的哨所,捕走哨兵5人,并且纵火掠夺。然后又袭击了该岛的沙那会所,间宫林藏本人此时就在会所内,他力主应顽强反抗,但是因为寡不敌众,林藏不得不放弃了会所狼狈逃走。最后的结果是两名沙那会所的官员自裁谢罪,而林藏也在此役中受了重伤,并因此被召回了江户。俄国人还袭击了樺太等地,最后甚至还到了北海道,对松前奉行进行了一番武力威胁,然后才沿樺太北上返回了俄国,气焰十分嚣张。此次沙那事件(シャナ事件)对林藏的影响颇大,他后来曾对一位津轻藩士说:“我一直十分后悔没能战死在择捉岛,并因此经常夜不能寐,但也因此建立了要前往樺太勘测的必死决心。” 这次短暂的勘测之旅,并没有达到林藏所预期的目的,因而他并不满意。于是,林藏于当年七月中旬再次踏上了北上的行程。按照他此行后的成果《东鞑纪行》所述,此行目的有三:一是要探查俄国与清国的边境;二是要了解黑龙江下游地区(日本人称东鞑地区,意为东满洲)的地理和民族情况;三是要找到清国官吏所设立的行署。林藏一行于7月13日从宗谷出发,沿着樺太西海岸一路北上,9月3日到达樺太中部。后来由于天气寒冷,再加上没有了食物,只好返回了南部的真冈,并在此地过年。来年的正月29日,林藏等人由真冈出发继续北上,穿过了后来以他名字命名的海峡,于五月中旬到达了樺太北端的那尼欧。此后,他本想由此继续北上绕过樺太的最北端,进而由东海岸返回。但因为此处水流湍急,而且随行的当地人也不愿前往,故而不得已才原路返回。五月下旬,林藏返回了诺垤道,该地离拉喀不远,林藏北上时曾住宿于当地一个酋长家,受到过很好的接待。这次林藏在他家又住了大约一个月,同当地人一起生活劳作,因此较为翔实地了解了当地的不少情况。林藏此行的目的之一是要了解边境情况,可并没能取得成功,于是他不甘心就此回国。在当地人的建议下,林藏决定跟随他们前往大陆进行更为深入的调查。当地原住民要前往大陆是因为要向清国的行署纳贡,这对于林藏来说,真是个意料之外的好机会。 此后十余年间,间宫林藏还曾经又一次回到虾夷地,完成了对该岛内部的勘测工作。同时,由于几年来日本经常受到外来船只的骚扰,故而林藏还授命负责起了东北海岸的巡视工作。这以后,林藏再一次引起世人的注意却是因为卷入了“西博尔德事件”(シーボルト事件)。西博尔德(Philipp Franz von Slebold 1796-1866)是德国人,是一名学识渊博的医生。文政六年(1823年),被任命为驻日商馆的副医官而来到了出岛。他一开始只是从事治疗工作,后来则开设了“鸣泷塾”,开始向日本学者介绍西方文化,而且在他的门下培养出了一批较有影响的洋学家。此外,他还广为接触幕府方面的一些学者,其中就有幕府书物奉行(掌管图书的官吏)兼天文方(负责天文历法及翻译西洋书籍等)高桥景保。该事件的起因是高桥用一幅日本实测地图小图和林藏的《东鞑纪行》交换了西博尔德的一本地图,而这些东西都是日本当时严禁外流的“禁品”。文政十一年(1828年),西博尔德还托高桥景保送给间宫林藏一个包裹,里面装的是一件送给他的礼物和一封信。但是,间宫林藏毕竟不同于那些洋学家,因为他所接触的西洋人,不仅有学者更有强盗,故而他对于西洋人始终抱着警惕的态度。因此,他没有打开这个包裹,而是直接将其交给了官府。后来,经过幕府调查,发现了高桥送给西博尔德的地图,并了解到了以上的事情。结果,高桥踉跄入狱,转年死于狱中,而西博尔德被驱逐出境,间宫林藏则背上了“告密者”的罪名,遭到世人的反感。
化政时代大多数的人都还只是津津有味地读着曲亭马琴的小说,欣赏着葛饰北斋的浮世绘,关注着歌舞伎座张贴的剧目广告,却很少有人注意到西方列强日益加紧的侵略步伐。只有间宫林藏这样很少的一部分人切身体会到了繁华安逸之下所掩盖着的危机,他们不辞辛苦的努力从事勘测航海等技术工作,希望日本能够跟上时代的步伐。然而遗憾的是,他们的愿望并没能实现,当黑船用大炮敲开幕府紧闭的国门时,人们才发现原来日本已经落后了。繁华安逸的化政时代,就象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一场春梦。
主要参考资料: 第一篇:南开版《日本史》、《南总里见八犬传》 http://furusato.awa.jp/modules/dbx/?op=story&storyid=775 http://www.fumikura.net/other/bakin.html http://lian.webup.co.jp/tutaya/ 第二篇:秋山光和《日本绘画史》 http://www.hokusai-kan.com/main.html http://www.book-navi.com/hokusai/life/hokusai-index.html http://www.sanjo.co.jp/hum/hoku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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