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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之众的谢幕曲——沼尻合战
宇都宫壬纲/作
1．东方之众与积极北上的北条家
永禄十二（1569）年，上杉谦信与北条氏康达成和议。北条承认上野、武藏岩付诸地为上杉势力范围、承认上杉谦信为关东管领，并送北条氏秀到上杉家做养子；上杉家承认足利义氏为古河公方，双方和睦并结为同盟共同对抗武田，史称“越相同盟”。这一同盟对关东的情势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原来那个以所谓“义”著称的关东管领上杉谦信如今竟然背叛了大家，从前依靠谦信与北条作战的关东的诸豪族大名们此刻纷纷陷入了恐慌之中。房总里见家慌不择路地与甲州武田结成了甲房同盟，而北关东一带的以佐竹、宇都宫、小山和结城为首的豪族大名开始团结在一起组成了反北条联盟，史称“东方之众”。在之后的日子里，佐竹、宇都宫和结城等家族互为声援互为犄角，勉强地在北条家如潮般的攻势中守卫着几百年来家族代代相传的领地。
天正十年，织田信长灭亡武田家。信浓的佐久、小县以及上野一国被分封给泷川一益。面对信长的兵威，一时嚣张的北条家不得不停下了扩张的步伐。北条氏政不仅为儿子氏直向织田家求亲，更向信长表达了“北条家愿意成为织田家的分国”的臣从意愿。不过不久，随着信长本人在本能寺中化为灰烬，泷川一益也在的神流川之战中败北退出东国，北条家的战车再一次地开动起来。北条的扩张之手拿下西上野后越过锥冰峠伸向无主的信浓。信浓的芦田、真田、诹访、木曾等豪族纷纷投入北条麾下，一时间，信浓几乎成为了北条的囊中之物。此时上杉景胜也不甘寂寞，迅速派兵拿下了川中岛四郡。上杉和北条两家早已在御馆之乱中结下了梁子，于是北条积极筹备对上杉的进攻，第六次川中岛合战一触即发。谁想到北条前门拒狼后门进虎，从京都逃回的德川家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河尻秀隆手中夺得甲斐，又扶植小笠原家再兴夺取了伊那。眼见落在手里的甲信被家康染指，气急败坏的北条氏直在与上杉景胜议和后率兵两万南下甲斐。家康也当即点兵一万北上迎敌。双方在甲斐若神子展开了对阵。虽然北条军在兵力上占有优势，但是德川家康运用外交手腕将领地横跨上野和信浓的真田昌幸揽入麾下，断了北条军的粮道和退路。北条被迫与德川达成和议，两家结盟，北条氏直娶家康的女儿督姬；同时还瓜分了武田旧领，甲信二州由德川“手柄次第”（自行攻取），上野由北条“手柄次第”。所谓“天正壬午之乱”就此结束。
天正十一年一月，古河公方足利义氏去世，古河公方家绝嗣。北条氏政终于脱掉了那顶“古河公方家宰”的帽子，通过官途补任，北条家站到了整个关东身份秩序的顶点。而在信浓受挫后那“上州手柄次第”一纸合约让北条重新将矛头对准了上野，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厩桥城的北条高广。与小田原自称出身平氏的后北条（ほうじょう）不同，北条（きたじょう）高广出身毛利一族，是大江氏毛利家的嫡流。祖先在南北朝时迁往越后北条遂改苗字为北条氏。在谦信时代，北条高广虽然时附时叛，但由于才能出众，最后还是被封为上野厩桥城主，负责维持上杉家在上野的势力。谦信死后，御馆之乱爆发，越后北条家支持景虎。随着上杉景虎的失败，北条高广投入了武田家的门下。武田灭亡后，高广连同上野诸领主一同加入了泷川一益麾下。而现在织田已死，武田已亡，上杉和北条又达成停战协定，北条高广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乘凉大树了。在北条军强大的攻势之下，天正十一年（1583）九月十八日，在北条高广在北条氏照的调停下向北条氏直投降。北条氏直三天后就下令大规模改筑厩桥城并以之为北条家攻略北关东的根据地。厩桥落城的消息给北关东诸反北条大名带来巨大的危机感。下野的佐野、壬生、皆川，下总的多贺谷、水谷等小豪族纷纷向北条输诚，表示愿意臣服。比如佐野宗纲就向北条家表示愿意每年进贡三千贯的贡金来保家名安泰。但是志得意满的北条氏直对此不屑一顾，他给佐野回信说：“佐野家必须将城池交出，否则一切免谈。” 咄咄逼人的北条家终于将这些墙头草们逼进了死角，重新团结在了以佐竹、宇都宫、结城为轴心的“东方之众”周围。在佐野宗纲于九月二十四日写给结城晴朝的信中就这样写道：“如果事态像这样发展下去，我们必须为此做好准备，犹豫不得。”结城晴朝也在回信中惴惴不安地说“（照这么下去）佐野与结城方面恐将会为兵锋所及。”
（上野重镇——厩桥城）
2.合战的开端——小泉攻防战
在与佐竹-宇都宫阵营沟通的同时，年轻的佐野家当主佐野宗纲也对北条属下的由良家和长尾家展开了游说工作。占据上野新田、山田两郡的由良国繁和占有下野足利郡梁田郡和上野邑乐郡的长尾显长二人是亲兄弟，两家同进同退，互为唇齿。但是两家的本城金山城和馆林城之前却夹着一个富冈家的小泉城。小泉城主富冈秀长是小山秀纲的弟弟，结城晴朝的哥哥。虽然他的兄弟都是东方之众里轴心级的人物，但这个富冈秀长却是个忠实的北条派。同时富冈家也多次由于几个乡几个村的领地问题和由良家发生过冲突。因而小泉富冈家在由良-长尾兄弟的眼里可谓是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有机会同东方之众联盟拔掉这个钉子、将两家领地连成一片，还能从北条的严密控制下独立出来，这对于兄弟俩来说真是求之不得。于是两家秘密同佐野结成了同盟，准备一同举兵，拿下小泉城。
（小泉城，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出小泉的防御力其实很一般）
天正十一年（1583）年11月27日上午八时，小泉城的守军发现远方烟尘滚滚。一支队伍正在向小泉城开来。等他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城池已经被打着二引两和九曜巴旗帜的队伍团团包围。由良长尾兄弟谋反了！不过富冈秀长对由良兄弟的发难倒是镇定自若，他在给北条氏直的求援信中只是以平淡的语气叙述了大致的情况，同时请求从附近的北条氏邦处调集一些弹药和弓箭过来。不过也正如富冈秀长所预料的一样，由良军的战斗力并不怎样，攻城战持续了两个多星期依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而得知由良兄弟谋反消息的后，虽然隐居但依然拥有实权的北条氏政当即命令北条上野方面军总大将的北条氏邦领兵救援小泉城。但是北条本土与小泉城之间却夹着日本第一大河利根川，因此北条氏邦冷静地在回信中说：“敌众我寡，不可贸然出击，当先筑桥造船，方便调度兵马，这样于我有利。”同时又派出大藤政信在利根川边的巨海布阵守备，准备架桥渡河。
得知由良兄弟起兵的消息后，佐野宗纲喜出望外，一方面向盟主佐竹义重通报了这一进展，另一方面于天正十二年（1584）年2月24日出兵小泉支援由良长尾兄弟。但是战局并没有因为佐野军的加盟而有任何进展，佐野军反而在攻城中折损几名大将，四日后由良-长尾军的总攻也被富冈击退，并不金汤的小泉城依然固若金汤。小泉城围城战拖拖拉拉了两个月，这样就给了北条家以充足的准备时间。二月中旬，北条氏政父子亲自挂帅出阵，一路召集各属下豪族前来参阵，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拖到了四月十七日。由良兄弟本指望初春暴涨的利根川能挡住北条军的步伐，在此期间拿下小泉、死守利根川，剩下孤立的下野的藤冈、小山等北条家的据点由佐竹宇都宫来负责清扫。但是由于围城战的拖沓，北条军得以从容地筑桥造船渡过了号称“狂暴之河”的利根川。得知北条军渡河袭来的消息后，由良-佐野联军慌忙解围逃回本领。北条军在北条氏照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经过小泉，于三月二十八日杀向了长尾家的下野足利城。北条军在在足利城下蹂躏一番后，又于四月十六日调转矛头直指唐泽山城。
（红线为北条北关东防御线，黑线为沼尻之战前北条家势力范围）
3.沼尻合战
在由良-佐野在小泉城下苦斗的时候，他们的总后台，佐竹义重和宇都宫国纲也开始行动了。三月下旬佐竹义重从常陆太田城出阵下野，四月十二日在宇都宫城同宇都宫国纲会师，四月十五日联军出兵南下攻打小山，意在配合佐野由良，拿下北条在下野的重要据点小山城，彻底击破北条家经营了五年之久北关东防线。然而联军于四月二十二日到达小山城后就得到了佐野家陷入苦战的消息。一旦唐泽山陷落，那么宇都宫城将会直接暴露在北条大军的兵锋之下。宇都宫乃是赫赫有名的易攻可落之城，从北畠显家一直到壬生纲房，这座无险可依的平城曾多次落入敌手，但偏偏又是这座城池乃是控制整个下野甚至整个北关东的交通要冲。一旦宇都宫陷落，那么整个下野将落入北条的手里。因此，保住唐泽山便是保住宇都宫便是保住整个东方之众。佐宇联军不得不调头西上，前往佐野领与足利长尾领地之间的藤冈以为支援；得到联军动向的北条军也转而南下。五月五日，双方在藤冈以北，三毳山下的沼尻展开对阵，宇都宫家同族多功家家臣石崎周防守在一骑讨中击杀北条军先锋冈上十郎定武，夺取了一番枪一番首，拉开了长达一百一十天的沼尻合战的序幕。
（三毳山）
沼尻是一条由渡良濑川支流形成的沼泽，沼泽东西两岸是起起伏伏的台地丘陵，这样便形成一条小谷地，这条谷地由渡良濑川向北延伸直到标高229米的三毳山，而在谷地的东北方向是标高173米的岩船山。北条父子在三毳山南麓谷地西侧布阵，而佐竹宇都宫联军则于谷地东侧扎营。据太田道誉在五月二十七日的阵中报告记载，北条家为了进行这场对决，几乎从整个关八州势力范围内都调动兵力，根据“奥羽永庆军记”记载，北条出动了一两万的大军；根据“关八州古战录”的记载，佐竹宇都宫方面也出动大概七千人的部队。更有记载说北条出动了八万人的部队，联军动员了两万人，可以说双方都对这场战斗寄予了厚望因而都下了血本。这么狭长的谷地中一下子装下了那么多人，连布阵都不方便。双方的战线因此延伸了有将近三公里。这场战役的意义对双方来说都非比寻常。如果北条获胜，那么不仅西下野一带将牢牢地掌握在北条家的手里，更会加速领国一元化尚未彻底完成的宇都宫家的解体、进一步孤立下总的结城晴朝，同时佐竹的本城太田也将在北条军团的打击范围之内；而一旦佐竹宇都宫方面获胜，那么东方之众将彻底击破北条家的新田-馆林-藤冈-榎本-小山防线，把北条的势力一举轰到利根川以南，保证联盟的南大门结城城的安泰。
（沼尻战场今貌，西北方的是三毳山，最北方的是岩船山，原来的沼泽地早已被排干变成了农田）
不过取胜对于联军方面来说似乎已经是奢望了，毕竟敌众我寡。北条人多势众占着天时，人和这玩艺根本靠不住，那么地利呢？对于沼尻之地，联军总大将，佐竹家当主，别号“鬼义重”的佐竹义重是熟悉的。天正二年（1574），上杉谦信最后一次越山之役时，义重曾在此与北条军打过一仗。义重虽然别号为“鬼”，但是他并不是那种有勇无谋的武夫，这崎岖的谷地、泥泞的沼泽外加狭窄的战场立即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后来发生的长筱之战，更给他对此地地形的利用有了巨大的启发。这里分明就是设乐原第二么！联军能否在这里打出个第二次长筱之战？这次他决定试验一下织田的先进经验，同北条父子也玩一次龟王战术。就在双方到达战场的短短三天之后，北条军的士兵们惊讶地发现面前凭空冒出来一道绵延三公里防御工事。原来佐竹义重预算好决战之地乃是沼尻之后就想好了对北条的战术，对这工事的修筑已然作了精密的部署，因而能在短时间内筑起这条防线。联军方面骄傲地称之为“阵城”，之后全军龟缩其中，任凭北条军如何挑衅都坚守不出，颇有当年上杉兵临城下时北条氏康的遗风。同时佐竹宇都宫联军还学习织田旧例还装备了大量的铁炮，有夸张的说法说联军的铁炮总共有有八千六百挺之多，仅结城晴朝派来参阵的多贺谷军就带来了一千余挺，宇都宫家老芳贺高继也配备了两百余挺，总之在铁炮的配备方面，联军对北条军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而在这样一条狭长的沼泽谷地中，北条家的优势兵力根本无法集中起来对东方之众的阵线形成有效的冲击力，再加上坚固的工事和如林的铁炮。沼尻防线成为了横亘在北条军面前的一条不可逾越的长城。不过当年织田获得胜利的最重要因素乃是三倍于武田的兵力，如今的联军兵力却仅仅是北条军的一半左右。但是这种龟王战术虽说在劣势的情况之下进攻能力不足，至少自保是有余的。北条父子一看到联军这密不透风的防线当时就傻眼了，龟缩之术也是北条家的长项，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本来北条并不怕拖，考虑到有可能的长期作战，他们已经在不远处的巨海修建了兵站粮仓供应前线。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这节骨眼上越后上杉和真田两家开始时不时地在信浓和上州搞小动作，着实是个后顾之忧，因而北条父子准备以绝对优势兵力对联军进行迅速而毁灭性的打击，以强凌弱，铁壁践踏，速战速决。可是没想到佐竹义重棋高一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造好自己的“龟壳”，北条父子之前速战速决的计划彻底破产。在北条氏直给富冈秀长的信中他沮丧地写道：“敌军退守阵城，我方对此无计可施，除非将敌人引出来，方能与之决战。”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北条军在万般无奈之下也开始沿着战线构筑工事，这样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漫长而无聊的静坐战终于开始了。在之后的一百多天里，除了偶尔的几次小冲突外，整个战场无聊乏味到可以同一战西线的堑壕战比美。根据《北条记》的记载，由于长时间对阵，北条军中弥漫着厌战的气息，经常有些武士耐不住寂寞与思乡之情，跑到阵中的马场去骑上马回乡转一圈探亲之后又回来。而联军方面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宇都宫家的武士多功房朝在写给自己兄弟慈心院尊绍的信中就说道“如果这场战斗能结束的话，就让他尽快地结束吧。”更有甚者，在本该是修罗场一般的沙场上，联军方面的真壁氏干竟然开始拿本应用在铁炮上的火药放焰火，以此来去除战斗无聊与夏日的炎热，而且这一放就是三个月。。。
（沼尻战场形势图）
长期的对阵使得北条军渐渐地坐不住了，他们甚至派出了忍者去敌方阵中搞破坏，迫使联军与自己进行决战。七月十五日傍晚，联军方面的巡逻兵发现在己方阵前有两个背着稻草的老百姓。这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铳弹横飞，一般老百姓避之不及，怎么会出现两个打猪草的老农？联军士兵当即将二人拿下押回审问。这两人自然是大喊冤枉，说什么“我们真的不是北条家的细作呀”。但是两人又回答不出自己的领主到底是谁。佐竹士兵当即上前扯下二人的稻草框，一通乱翻，果然翻出了刀和点火用的器材。人证物证俱在，两人终于招供自己是北条家的忍者。负责当地防务的佐竹义久当即下令将两人在阵前斩首，把脑袋挂在阵城之上示众。不过，从这两人拙劣的演技来看，应该不是北条家配下的风魔忍者众或者是正规的忍者。估计是一些附近的老农或者北条阵中的无名小卒。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战争中的可怜普通人的头颅，就这样成为了所谓“名将”们向上出世的阶梯。而这些小卒们能得到什么呢？一粒不大的金块，一把对于那些大名小名们没什么意义的短刀，至多是一张口惠不费的感状而已。
神仙打仗，百姓遭殃。这场沼尻合战给当地老百姓的带来的灾难可谓是深重的。这场战争从冬天开打，一直打到了夏末。战场附近的老百姓根本不可能去种田。更别提双方士兵对当地百姓的各种劫掠和“乱捕”了。然而，面对百姓的苦难，当地的领主下野钻阿寺却对此无动于衷。钻阿寺在之前已经的得到了双方的保护许可，躲过了被杂兵们洗劫的命运。但这群和尚们却并不考虑百姓们的疾苦，依然要求属下的桥本乡交足年贡。桥本乡的老百姓前往寺院苦苦哀求“我们这里成为战场已经两个多月了，根本无法在夏季交上年贡，所以求求大师们发发慈悲，把今年的年贡免了吧。”但是钻阿寺贪得无厌的坊主们对百姓的哀求根本不予理睬，反而回答道：“年贡没法在夏天交齐，不是还有秋天嘛，我们本着慈悲之心允许你们把年贡往后延迟到秋天，秋天你们必须交齐。”听到这个结果的桥本乡百姓愤怒了，他们集结起来向钻阿寺展开抗议示威。但是之后怎样，史书上并没有记载。估计钻阿寺的和尚们最终在老百姓们的压力下屈服，减免了年贡。
佐竹和宇都宫在沼尻同北条军主力进行着无聊乏味的对阵，而在战场之外，由良兄弟也没有闲着。六月二日，由良军出兵位于沼尻西南方向、紧邻利根川上长井渡口的巨海。巨海如前文所述，乃是在沼尻北条军的后勤基地，一旦攻陷那里就等于断了北条军的粮道。佐竹宇都宫想打个关东的长筱之战，由良也要打个日本的官渡出来。对于这两人的花花肠子，北条父子早有预料，为此他们将守卫巨海的重任交给了大藤政信。大藤政信乃是相模田原城主，祖父是北条家的军师根来金石斋大藤信基。政信的父亲大藤秀信在支援今川家的时候于二俣城中枪身亡。政信即位后率领麾下的足轻众转战四方，在同上杉和武田的战斗中履立战功，可以算是个名将，更何况北条家最擅长的就是防守反击了。因而由良兄弟在巨海进攻战中没有占到半点便宜，灰溜溜地退回了金山城。
除了当事的东方之众和北条家之外，远在上方的羽柴秀吉也开始插手沼尻合战。由于佐竹家早在天正十一年（1583）的时候就与羽柴秀吉交好，而北条家又与正同秀吉在小牧长久手打的热火朝天的德川家康是儿女亲家，因而秀吉认为如果东方之众可以对北条家形成有效牵制的话，那么北条将无法对德川进行有效支援。于是他一方面鼓励上杉景胜和芦名盛隆对联军一方进行积极支援，另一方面又于天正十二年二月派上杉景胜攻取了北条在信浓的最后一座据点小诸城。芦名家也派出家臣岩桥盛重率兵前往沼尻直接参与对阵。秀吉的目的达到了，小牧长久手之战时，家康曾派出家臣朝比奈泰盛向北条氏规求援。但是北条家主力由于正在沼尻和东方之众干耗着，根本没有余力派兵前往尾张前线支援。
面对东方之众方面在战场之外大搞合纵连横，北条方面也并不示弱，除了积极联络德川家康之外，北条家更调略了佐竹家客将，太田道誉的儿子，小田城主梶原政景。根据“烟田日记”的记载，六月十三日，梶原政景在进入父亲太田道誉的片野城后，无情地将老母轰出城外，同时宣布投靠北条家。太田道誉当年就是被勾结北条的大儿子轰出了武藏，寄食在佐竹和宇都宫门下，如今二儿子又不孝夺了自己在常陆的养老田，真可谓悲催至极。太田道誉由于这时尚在沼尻阵中，对此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小田城扼守着筑波山与霞浦之间的咽喉，是南常陆通往北常陆之间的交通要道，如今落入了北条家的手里，对佐竹家内部形成了巨大的震动。
（常陆小田城）
七月十五日，沉静如一滩死水的沼尻战场终于出现变动。北条军横向进攻受阻于地形限制，硬上不成，于是将兵力纵向布置，在北条氏规的带领下集中冲击联军阵地的最北段薄弱点。联军北线阵地崩溃后，北条氏规顺利占领了谷地东北的岩船山。岩船山乃是战略要地，它扼守这沼尻地区通往佐野和宇都宫的最短通道。如今落入北条手中，联军等于是被断了退路。陷入困境的佐竹-宇都宫两军终于向北条父子提出了和议请求。北条父子考虑到对阵日久，自己的士兵也撑不下来了，而且上杉景胜和真田昌幸这两人更是时时刻刻地准备在背后给北条捅刀子，于是同意了和议。双方于七月二十二日达成停战协定，并开始从战场上各自撤退。长达一百一十多天的沼尻合战就此结束。不过北条氏直依然对此十分傲娇地向富冈秀长写到“鉴于佐竹宇都宫两人的苦苦哀求，本公就决定赦免他们。”全然忘了当年联军龟缩阵城时候的那份沮丧。
(沼尻附近地形图)
4.东方之众的黄昏。
沼尻合战结束，东方之众以攻为守，勉强保住的领地一时的安泰。但就是这宇都宫、佐野、佐竹三家做出大量牺牲后得到的来之不易的和平竟然被无谋、懦弱却又贪婪的由良兄弟打破了。停战协定刚刚签署，上面的血判还没有干透，八月二十三日，由良-长尾兄弟私自出兵攻打北条属下的深泽城，没想到却又被深泽城主阿久泽能登守打了个大败，扔下一百多具尸体后狼狈逃回上野新田。孟子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北条家对由良兄弟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已经忍无可忍了。天正十二年十二月，北条家再次从小田原出兵对新田由良进行惩膺之战。两兄弟自恃金山雄关和馆林天堑，准备笼城死守，抗战到底。但现实却又一次让这哥俩在全关东大名面前现了眼，两大难攻不落之城竟然在区区十五天的时间里次第陷落，两人在开城投降之后各自逃亡。此刻北条家终于重新构筑了新田-馆林-藤冈-榎本-小山防线。两兄弟跑出来后，再次向宇都宫国纲求援。但是宇都宫国纲对兄弟的求援只能无奈地表示“我对此无能为力”，毕竟这次战事乃是由良挑起，宇都宫要继续遵守同北条之间的停战协定。绝望的两人终于恬不知耻地来到北条阵前表示降服，乞求保住家名。北条父子则决定没收两人的居城金山和馆林以及新田、邑乐两郡领地。由良国繁将居城迁往山田郡的桐生城，而长尾显长的居城则迁往下野的足利城。这时小泉城主富冈秀长也趁势拍马，表示愿意献上小泉城。他向北条父子写信说：“虽说我的城池是座微不足道的小城，但是他的战略意义十分重要。现在虽然上野新田一带已然再次太平，但是北条家在利根川东岸并没有一座自己的城池。我富冈家愿意代代侍奉北条，做北条家在北方的大门。因而我愿献上小泉城并成为北条氏邦公或北条氏照公的家臣。”至此，上野前线一带的重要据点城池完全成为了北条家的直辖城，北条家对下野的侵攻再无后顾之忧。天正十三年（1585）一月，北条氏直亲自下令对金山和馆林两城进行修复、整备以及扩建，作为日后侵略下野的后方基地，东方之众的末日即将到来。
（“难攻不落”的山城——金山城）
（依然“难攻不落”的水城——馆林城）
天正十三年三月，下野北部的宇都宫家支系盐谷家发生内乱，本来是东方之众之一的那须家趁机攻打盐谷义纲下属领地野泽城。宇都宫国纲纠集军队两千五百余人前往应对那须入侵。双方在薄叶原发生激战。依然是那须家，依然是突袭本阵战术，依然是当年狙杀国纲祖父尚纲的勇将鲇濑弥五郎，早乙女坂之战的历史在薄叶原重演了，处于绝对优势的宇都宫军被那须军击破，国纲逃回宇都宫城。虽说最后两家终于在佐竹和结城的调停下言归于好，但是两家的这次是旧仇之上又添新恨。东方之众之间的团结岌岌可危。此后不久，一度加入东方之众的原宇都宫家臣壬生家突然倒向北条，同宇都宫敌对。壬生城与宇都宫之间的直线距离仅有十公里，宇都宫家当然不能容忍卧榻之旁有这么一个直接的威胁，于是发兵攻打壬生。天正十三年四月北条氏直为了救援壬生再次纠结大军杀入下野，顺道将佐野家和另一个联盟成员皆川家的领地统统祸害了一遍。十二月十五日，北条氏直突然越过皆川和佐野领地杀入宇都宫城下。宇都宫军笼城死守，占不着便宜的北条氏直一怒之下一把火将整个宇都宫城下町连同宇都宫家世袭别当职的野州一之宫二荒山神社、宇都宫家家庙兴禅寺以及东胜寺等古刹烧成了一片白地，之后于十九日离开了宇都宫。这次进攻对宇都宫家的震动是巨大的，薄皮大馅的宇都宫城根本不可能阻挡如虎狼一般北条军的步伐。因此，国纲毅然决定放弃了家族世世代代居住了五百年的宇都宫城，改到宇都宫以北不远的的多气山上修筑多气山城。
（多气山城）
就在宇都宫国纲为修筑多气山而殚精竭虑的时候，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天正十四年元旦，佐野宗纲在同长尾显长的作战中中了激将法，单骑出马要和显长单挑。没想到被长尾家臣丰岛彦七郎放了暗枪，横死沙场。由于宗纲年轻无子，佐野家臣在决定拥立北条氏政的堂弟北条氏忠继承佐野家，逼走了一贯反北条的佐野首席一门众、剑豪佐野了伯和佐野四天王之一的山上道及，之后正式加入北条家麾下。佐野家那座号称关东七城之一的坚城唐泽山落入北条手中，宇都宫西边的门户洞开。四月，被北条兵威吓破胆的皆川广照也向北条表示臣从。至此，西半个下野国彻底沦陷。结城晴朝对于这样急转而下的局势悲叹道：“结城家的灭亡近在眼前。”不久之后就一病不起。
（沼尻战后下野形势图）
眼见着东方之众的末日就要来临，突然从上方传来了消息，天正十四年十一月，就任关白的丰臣秀吉以关白之名号通过刚刚臣服的德川家康向北条家下达了名为“关东惣无事令”的停战令，并一再表示如果北条家继续在关东进攻佐竹、宇都宫和结城的话，他就要接受东方之众们多年来的邀请，“去看一看富士山”。这明显就是对北条的战争威胁。对此北条家被迫停止了在下野如同疾风怒涛一般侵攻，开始大规模地整军备武，准备应对与丰臣家之间可能即将爆发的战争。而佐竹、宇都宫、结城等家族也终于保住了一线生机，这沼尻合战也就成为了坂东东方之众的谢幕曲。信长去世后混乱如浑水一般的关东也迎来了久违的和平，虽然这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而已。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天正十七年十一月，北条家违反惣无事令攻取真田家名胡桃城，丰太阁率领天下兵马讨伐小田原。
虽然沼尻之战本身是一场无聊的对阵，但这无聊产生的原因正是对战双方对于战场形势的一系列正确的研判，尤其是在地形方面。东方之众抓住了地形优势，实行了铁炮固守的战术，以寡敌众，未吃大亏；北条军则在最后关头发现了岩船山的重要之处并抓住了联军的薄弱点，迅速调整战术，一举逆转了长期以来的颓势，双方可谓都打出了自身的特点。而佐竹义重在关东这样远离九州近畿的地方还能调达数量惊人的铁炮，不得不使人赞叹“鬼义重”的超前眼光。宇都宫家的一番枪亦延续了本家自源平合战以来的武名。双方在小牧长久手之战这一大形势下同羽柴德川两方面的各种外交联动，也让人颇为侧目。但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由良兄弟两人在这场战役中的表现真可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小泉锁锁斗大之城，并无险要虎口，竟然能顶住由良兄弟两个多月的围攻；之后两人各种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行为又彻底打乱了东方之众的部署；最后身拥天险竟然半月落城，种种行为让人不得不为由良长尾两家军队的战斗力以及这两个活宝对局势的研判能力“感叹”不已。而佐野宗纲更是为逞匹夫之勇丢了卿卿性命，搞得唐泽山金汤竟然为寇仇做了嫁衣裳。身处弱势，为拉拢盟友而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这也就是东方之众方面在这场战役之中最大的败笔和无奈吧。
主要参考资料：
《战国时代的终焉》 斋藤慎一著
《 沼尻合战-城与古战场》 http://www.geocities.jp/zanyphenix/place.battle10.html
《下野国势力图1585年》 上泽光纲作 http://www.geocities.jp/shimotsuke1000goku/tizu1585.htm
《戦国時代の城》 http://www.kit.hi-ho.ne.jp/nagae/index.html
小泉、厩桥、多气山、金山和馆林的鸟瞰图出自《余湖くんのお城のページ》 http://homepage3.nifty.com/yogok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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