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墳文化

(4~6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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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古墳文化

(4~6世紀)

    3、4世紀之交,兵強馬壯的北亞民族,趁中原久亂空虛大舉南進,統一中國僅30餘年的西晉政權土崩瓦解。318年司馬睿網羅遺臣,在建康(今南京)重組東晉王朝,與北方的“五胡十六國”對峙,中國由此進入南北朝時代。

    中國由於內亂而失去對周鄰諸國的統禦,引起東亞格局的大規模分化組合。這場激蕩也波及到日本列島:九州的部落聯盟不復存在,畿內的銅鐸銷聲匿迹,而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墳墓,卻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大和地區。這種多爲“前方後圓”形式的特殊墓制,從4世紀盛行至6世紀,成爲古墳文化的典型象徵。

    古墳文化分爲以下3期:前期(4世紀)以前方後圓古墳的出現爲標誌,文化的中心從九州移向大和,初具規模的大和聯盟開始向半島擴張勢力;中期(5世紀)出現規模超常的巨大古墳,大和朝廷統禦了各自稱王的豪族,成爲公認的“大王”,頻頻向中國南朝遣使,登上東亞的國際舞臺;後期(6世紀)大和朝廷趨於穩定,與半島的關係從軍事掠奪轉爲汲取文化,爲飛鳥文化誕生奠定了基礎。

    本章分爲“古墳源流”、“移民之波”、“內政與外交”、“漢字與書籍”4節,在介紹諸家之說的同時,繼續運用東亞文化連動原理,力圖揭開古墳文化的神秘面紗。
第一節 古墳源流 1,箸墓傳說;2,古墳的起源;3,埴輪粗陶;4,三角緣神獸鏡
第二節 移民之波 1,騎馬民族說;2,秦人集團;3,漢人集團;4,百濟移民;5,今來才伎
第三節 內政與外交 1,氏姓與部民;2,涉足半島;3,遣使南朝
第四節 漢字與書籍 1,漢字萌芽;2,金石文字;3,漢籍東傳諸說

第四章 古墳文化 (4—6世紀)

第一節 古墳源流

1,箸墓傳說

    古代帝王的墳墓,人們戲稱“地下宮殿”。墳墓營建的規模、隨葬寶器的數量,無不象徵墓主生前的權勢與地位,從這個意義上說,墳墓確是地上宮殿的一個縮影。

    西元3世紀中葉以降,日本列島的部落聯盟加快兼併速度,不斷擴大規模和開拓疆域。當聯盟首領去世時,繼承人不惜耗費鉅額財富、役使大量人民建造巨型墳墓,以誇示統治者的權勢和威望。據《三國志·魏書·倭人傳》記載,邪馬台國女王卑彌呼死後,“大作塚,徑百余步,殉葬者奴婢百余人”,足以推知女王生前之威勢。

    大約在同一時期,大和地區也出現兼併聯合的動向,形成數個規模較大的部落聯盟。全長276米的箸墓古墳,證明3世紀後期的大和聯盟,逐漸成爲日本列島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

    關於箸墓的營造,《日本書紀》記載了一段動人的愛情悲劇:墓主倭迹迹日百襲姬系三輪山神大物主妻子,丈夫總是趁夜而來、未明即歸,爲了一睹愛人真容,一天倭迹迹日百襲姬懇求丈夫留宿不歸。大物主以“顯露真相,不可驚怕”爲條件,答應妻子的要求。翌日清晨,倭迹迹日百襲姬打開梳妝盒,發現裏面有一條美麗的小蛇,頓時失聲驚叫。大物主深感受辱,遂變回人形淩空飛去倭迹迹日百襲姬追悔莫及,用筷子(箸)戳入陰部自殉。

    倭迹迹日百襲姬死後,大物主爲其建造墳墓,據傳“是墓日人作,夜神作”,人神晝夜交替,從大阪山搬運石料,“自山至墓,人民相踵,手遞傳運”,大和聯盟的聲勢由此可見一斑。

    箸墓建造於3世紀末期或4世紀初期,屬於最早的前方後圓古墳之一。有些持“邪馬台國大和說”的學者,將墓主比定爲卑彌呼,爲了解決卑彌呼去世(3世紀中葉)與箸墓建造的時間差距,山尾幸久推測女王台與向晉朝遣使(266年)後,將卑彌呼原來的塚墓改築成前方後圓墳。

    大部分學者將箸墓視作大和聯盟最初的王墓,森浩一注意到箸墓與三輪山的關係,以及古墳中三角緣神獸鏡與吳人的關係,指出在三輪山麓營造氏族始祖的巨墳,也許受到會稽山大禹陵的影響,吳越移民在其中起著重要作用。

    箸墓傳說中“蛇”與“箸”的情節,也許折射出以“蛇”(龍)爲圖騰的漁民與“箸”象徵的農民聯姻的事實;所謂大物主的原形是蛇體,應當解釋爲龍蛇紋身;《日本書紀》稱大物主即大國主別名,供奉大國主的出雲神社的神體即爲大蛇。由此看來,最初的大和聯盟吸納了各方的政治勢力和文化傳統,而出雲一帶信仰龍蛇、擅制土師器的集團,尤其扮演著重要角色。
2,古墳的起源

    古墳時代營建的大墓,雖然存在多種形制,但無論數量還是質量,“前方後圓”的墓制無疑最具代表性。學者們一直在苦苦思索:這種墓制萌生于彌生文化之中,抑或傳自中國大陸、朝鮮半島?

    從目前統計的數位看,全長200米以上的“大型古墳”大多建造於前期和中期,前期集中在奈良,中期移向大阪,後期風光不再,與大和王朝的發祥、擴張、衰落的歷史正相吻合。典型古墳由“前方”和“後圓”二個部分構成,墓主安葬在後部隆起的圓形墳丘中,前部的方形設施用途不明。江戶時代蒲生君平著《山陵志》(1808年),根據民間俗稱古墳爲“車塚”的事實,提出前方後圓墳模仿古代“宮車”的假設。

    日本學術界最近的趨勢,偏向在彌生文化中尋找古墳的原形,代表性的意見有:九州一帶的“墳丘墓說”,日本海沿岸的“四隅突出型方墳說”,彌生早期以來延綿不絕的“周溝墓說”等等。近年,朝鮮半島南端發現前方後圓古墳,“朝鮮起源說”逐漸受到重視。

    當然,“前方後圓”僅僅是墳墓的外形,這種形制爲大和首領所採納,並壓倒其他墓製成爲定式,必然代表著鮮明的時代精神,寄託著造墓人的祈求和憧憬,包涵著深刻的文化意蘊。

    早在江戶時代,蒲生君平就試圖比較古墳與宗廟的相似性;加地伸行則認爲古墳與“郊祀制有深刻的關係”;王金林詳細分析古代中日的天地崇拜,提示人們注意兩者的關聯。中國古代信奉“天圓地方”的宇宙觀,祭祀天神地祗乃爲儒教禮制的核心。帝王設圓丘祭天神,築方壇祀地祗,是爲秦漢以來則法。祭壇構造的特點是:天壇呈圓形,地壇呈方形;圓丘和方壇分爲數層;圓丘比方壇要高;天壇築有圍牆,地壇繞有水溝。

    日本的古墳與中國的祭壇有無關係呢?以箸墓古墳爲例,“前方後圓”具備圓形和方形的特點;前方部與後圓部均分數層建築;後圓部明顯高出前方部;圓形墳丘四周埋設埴輪,環繞古墳築有溝壕。

    從上述要素可知,古墳與祭壇頗多相似之處,但這並不意味古墳照搬祭壇,兩者的根本區別在於:中國的祭天圓丘和祀地方壇分建於兩處,而古墳則將其合二爲一;古墳主要用於埋葬死者,而中國的祭壇與墓葬無涉。

    古墳時代的日本,還不具備完整吸收中國文化的內外條件。從外部看,攝取中國文化主要依賴朝鮮半島的間接途徑,或者依靠大陸移民的零星傳播;從內部看日本的文明程度遠遠落後于東亞的先進地區,雖然從大陸和半島積極移植物質文明,但尚不具備全面消化精神文明的能力。

    正因爲上述原因,一些內蘊豐富的精神文明産物,到了日本便走樣變形,如銅鐸徒具其形而不能奏樂,就是一個典型例證。還有一種情況,零星傳入的多種文化要素,經古墳人分化組合,形成適合當地社會狀態的新文化樣式,古墳墓制恐怕屬於這種拼合重組的産物。

    根據以上分析,我們認爲古墳吸納了祭壇的“天圓地方”要素,即前方部是地上統治者舉行祭祀的場所,後圓部則爲供奉化升天神的祖靈之處。
3,埴輪粗陶

    巨大的古墳中埋藏著豐富的隨葬品,無論數量還是質量,均遠遠超過彌生墳墓的出土文物。在琳琅滿目的隨葬品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埴輪和銅鏡。

    埴輪是一種素燒粗陶,表面呈灰紅色,分圓筒器和象形器二種,盛行于整個古墳時代,用途、器形等與彌生粗陶判然有別。《日本書紀》記載的埴輪起源傳說,足以證明這種粗陶與古墳的密切關聯。據說垂仁天皇時,皇弟倭彥命去世,下葬時身邊侍從全部殉死,被活活埋在墳墓四周。連續數日,從墓地傳來殉死者的悲泣慘叫,他(她)們的屍首任烏鴉和野狗糟蹋。這種慘不忍睹的景狀,令天皇産生廢絕殉葬的想法。不久皇后日葉酢媛去世,天皇採納野見宿禰的建議,召集出雲國的制陶工匠,燒制人馬、器皿形狀的粗陶,代替活人埋納墓中。這便是埴輪的起源。

    上述傳說透露出許多資訊。首先是埴輪出現的時期,日葉酢媛皇后的古墳屬前期,而且最早的箸墓古墳已經隨葬埴輪,可證埴輪與古墳大抵同時出現;其次是埴輪的用途,彌生後期有殉葬的習俗,卑彌呼死時“殉葬者奴婢百余人”,倭彥命下葬時殉死者的慘狀可信,埴輪代替活人隨葬,說明殉葬制度的結束,代表社會的一大進步;最後是大和國與出雲國的關係,製造埴輪的工匠來自出雲國,這使我們想起箸墓傳說,出雲神社供奉大國主的蛇體,折射出出雲國在大和聯盟中佔有重要地位。

    大阪府堺市的大山古墳,俗稱“仁德天皇陵”(中期),全長486米,是古墳中規模最大的一座,推測埴輪總數約2萬件,絕大部分屬於圓筒埴輪。從埋納的情況看,圓筒埴輪圍繞墳丘周沿,大半埋入土中,一部分露出地面,這意味著什麽呢?

    如果日本古墳與中國祭壇確有關聯,那麽一個緊挨一個環繞墳丘的埴輪,使人聯想起中國祭天圓丘四周的圍牆;從代替活人隨葬的角度看,頂部露出地面似是殉葬習俗的殘留。倭彥命的殉葬者嚎哭數日,屍首被禽獸啄啃,說明他(她)們的頭部露出地面。圓筒埴輪大概具有上述兩方面的涵義。

    與形式單調的圓筒埴輪相比,象形埴輪可謂千姿萬態,堪稱那個時代活生生的寫照,不僅是彌足珍貴的雕塑作品,而且爲我們瞭解古墳時代的民俗、社會、政治、文化,提供了極其重要的形象資料。

    馬形埴輪表明騎馬民族的文化進入日本列島;屋形埴輪展現古墳時代的建築樣式;鳥形埴輪透露古墳人的鳥崇拜和太陽信仰;船形埴輪顯示大和王朝的航海能力。在各種象形埴輪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人形埴輪。這裏有阿娜多姿的少女,有面部刺紋的男子,有神態詭秘的巫女,有威武雄壯的武士。
4,三角緣神獸鏡

    古墳的隨葬品中,不僅有千姿百態的埴輪,還有各類木器、貝器、鐵器、石器、玉器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寶器,非三角緣神獸鏡莫屬。

    出土地點明確的三角緣神獸鏡,據1998年統計已達485枚,主要集中在畿內一帶。1950年10月,大阪和泉市的黃金塚古墳(前期)發現鑄有“景初三年”銘文的三角緣神獸鏡,年代與《三國志》(魏書·倭人傳)所載景初三年(239)魏帝賜給倭女王“銅鏡百枚”相吻合,許多學者將之視作“邪馬台國大和說”的根據。

    由於上述原因,三角緣神獸鏡多被納入彌生時代進行論述,筆者對此表示懷疑。因爲這類銅鏡迄今尚未在彌生遺址發現一枚,目前已知的近500枚均出土于古墳遺存,因此我們只能在古墳文化的範圍內來討論這個問題。

    圍繞三角緣神獸鏡,還有一個頗多爭議的問題,那就是銅鏡的製作地點。一種意見認爲銅鏡是在日本製作的,即“國產鏡說”;另一種意見認爲產於中國,即“舶來鏡說”。從銘文中“徐州”“洛陽”等地名、“景初”“正始”等年號判斷,多數人認爲是魏尚方局的製品。

    從80年代初開始,中國學者加入銅鏡爭鳴,王仲殊、徐蘋芳、王金林等發表的見解,在日本學術界引起重視。王仲殊的觀點可以歸納爲以下幾條:

   (1)三角緣神獸鏡在中國境內至今尚未發現;

   (2)東漢至三國時期,江南地區流行神獸境和畫像境;

   (3)三角緣神獸鏡融合畫像鏡外區和神獸鏡內區,爲迎合倭人風尚,增加中國銅鏡所沒有的“笠松紋”,並將鏡體做大;

   (4)三角緣神獸鏡是東渡日本的吳人在日本製造的。

    正當王仲殊的觀點在日本掀起軒然大波時,1986年10月京都福知山廣峰15號古墳發現“景初四年五月”銘斜緣盤龍鏡,兵庫縣辰馬考古資料館亦藏有銘文、式樣、尺寸一樣的銅鏡。由於中國歷史上沒有“景初四年”的年號(是年改元“正始元年”),這一發現爲“東渡吳人製造說”(簡稱“吳鏡說”)提供了依據。

    中國學者的獨到見解,使銅鏡爭鳴擺脫“國產”或“舶來”的單一模式,不斷向縱深發展。堅持“魏鏡說”的學者,主張是魏朝專爲倭國所特製的,這個意見最早由小林行雄提出,目前依然屬於日本學界的主流;“吳鏡說”在中日兩國均有支持者。

    根據彌生時代與古墳時代出土銅鏡種類的不同,或許可以作出這樣的推測:彌生文化時期,九州北部的邪馬台國獨佔與郡和魏的交往,通過這條渠道輸入漢鏡;九州南部及大和地區的部落國家,則通過海路與江南保持貿易和文化關係;3、4世紀之交時局動蕩,又有大批大陸和半島移民東徙進入日本,九州的人口遂向東遷移,在大和地區融合成古墳文化。

    三角緣神獸鏡的魏年號和吳樣式,恰好說明兩種文化背景的集團融合共處。不過縱觀古墳文化的全貌,吳越文化的色彩更爲濃郁,吳越移民在大和聯盟中地位穩固,這從倭王頻頻向南朝遣使也可得到印證。

第二節 移民之波

1,騎馬民族說

    上田正昭倡導的古代“移民4次高潮論”中,在彌生早期的移民浪潮之後,第二次和第三次移民高潮均發生在古墳時代。他指出:第二波移民于5世紀前後來到日本,大致相當於應神天皇和仁德天皇的治世,這些移民主要來自朝鮮半島;第三波移民于5世紀後期至6世紀初期來到日本,約略在雄略天皇至欽明天皇的時期,這些以百濟人爲主體的移民,《日本書紀》稱作“今來才伎”,他們作爲專業人材備受大和朝廷器重。

    我們認爲:創造古墳文化的大和王朝,既不是東遷的邪馬台國,也不是彌生時代就已存在的大和部落聯盟,而是4世紀初複數的部落集團在大和地區融合而成的政治文化聯體。那麽,外來集團的主體又來自何處呢?

    針對這一問題,江上波夫提出著名的騎馬民族征服說”。根據這一學說,3世紀末騎馬民族(夫餘族)從高句麗南下,首先建立百濟王朝,繼而在3、4世紀之交征服九州,建立“崇神王朝”;4、5世紀之交,騎馬民族東進征服畿內,建立“應神王朝”。也就是說,彌生後期出現騎馬民族東徙高潮,大和王朝是由這些外來移民集團建立的。

    江上波夫的學說最早發表於1948年,代表戰後興起的歷史反省思潮,是對“萬世一系”天皇觀的勇敢挑戰,即使從今天的史學界現狀來評價,也是具有進步意義的。這一學説雖然氣勢恢宏,但某些環節得不到考古學的支持。

    3、4世紀之交,大陸和半島發生的動蕩,必然會影響到日本列島,但是否有大規模移民集團來到日本,很值得懷疑。彌生時代以來,日本和朝鮮半島一直保持人來物往,從4世紀初開始人口的流向、速度、規模會出現變化,然而零星的移民不具備足以建立王朝的能量。

    我們推斷,彌生後期九州南北勢力衝突加劇,同時來自半島的移民數量逐漸增加,在這雙重壓力推迫下,九州人口自然向東遷移,最終與大和勢力結盟(不是“征服”),形成新的統治集團。結合考古資料和文獻記載,古墳前期文化成分較爲複雜,僅以祭祀信仰爲例,包含大和的三輪信仰、九州的銅鏡崇拜、吳越的神仙思想等。這充分說明,構成大和王朝的集團來自各處,當然也包括部分來自半島的騎馬民族。

2,秦人集團

    4世紀初中國形成南北對峙局面,北方陷入“五胡十六國”的混戰,南方在東晉統治下相對安穩,因而戰亂引發的人口遷徙主要出現在北方,這就決定了第二次移民高潮與第一次不同,移民主要經由朝鮮半島進入日本。

    大規模集團的移動,尤其是陸路遷徙,一般具有兩個特點:一是這個民族集團失去賴以生存的空間;二是遷移的速度比較緩慢。第二次移民高潮具備上述特點。日本史籍《古語拾遺》(807年)云:“秦漢百濟內附之民,各以萬計。”古墳時代的大規模移民,主要包括秦人集團、漢人集團、百濟人集團。下面分別加以敍述。

    313年樂浪郡爲高句麗所滅,大抵同一時期帶方郡落入百濟手中。數百年來絡繹聚居二郡的大量漢族,遂散向四周另覓生途。由於中國北方處在“五胡十六國”的亂世,大部分漢族遷向相對安全的朝鮮南部,其後又因高句麗、新羅、百濟的三國紛爭,部分漢族集團渡海來到日本。

    大舉遷入日本的漢族移民,最著名的是秦人集團和漢人集團,《日本書紀》說應神天皇時“秦造之祖、漢直之祖參渡來也”,據此推算出到達日本的年代約爲4世紀末期,這意味整個遷徙過程持續約半個世紀。

    秦人避亂東遷分海陸兩途,海路東遷的史實反映在徐福東渡傳說中,其主體當是東南沿海一帶的吳越人;陸路東遷的史實在《後漢書·韓傳》中有所記載,據辰韓“耆老自言秦亡人,避苦役適韓國”。樂浪、帶方二郡滅亡不久,新羅兼併辰韓12國,迫使秦人集團再次東遷。

    據《日本書紀》記載,應神天皇十四年(376)弓月君從百濟來到日本,訴說族人120縣被新羅阻在加羅國,天皇遣葛城襲津彥往迎,3年後把秦人集團帶回日本。弓月君又稱“融通王”,當是移居半島的秦人集團首領(或國王),在大和朝廷被尊爲“秦造之祖”。關於弓月君的族系,《新撰姓氏錄》(815年)說是秦始皇五世孫,《日本三代實錄》(901年)則作十三世孫。這些未必都是事實,移民誇耀門第以自重,古今中外不乏其例。

    綜合《日本書紀》和《新撰姓氏錄》的資料,雄略天皇時(4世紀末)秦人分92部,達1萬8千670人;欽明天皇元年(540)“秦人戶數總七千五十三戶”,按五口之家計算,總數超過3萬5千人。

    上述兩書還記載,仁德天皇(4、5世紀之交)把秦人分置各郡,使從事養蠶織綢,他們所獻的絲織品,觸及肌膚柔和溫暖,於是賜姓爲“波多”(Hata),即日語“織機”之義;雄略天皇十五年(471),召集散居各地秦人歸秦酒公管理,他們獻給朝廷的絹縑堆積如山,遂賜姓爲“太秦公”。京都至今仍存“太秦”地名,靠近風景秀麗的嵐山,那裏是古代秦人集團聚居之地。
3,漢人集團

    漢人集團遷居日本略晚于秦人集團,《日本書紀》應神天皇二十年(382)九月條載:“倭漢直祖阿知使主、其子都加使主,並率己之黨類十七縣而來歸焉。”

    這裏所說的“縣”,一般認爲指移民的籍貫,而不是說這些縣的全部居民。我們的理解稍稍不同,弓月君、阿知使主率領的移民集團,不太可能是散居各地的秦人或漢人臨時聚集的烏合之衆,他們敬奉共同的始祖,服從某個首領的指揮,在半島期間就應有明確的統屬關係。因此,秦人“百二十七縣”、漢人十七縣”云云,當指某個移民集團(或王國)所屬的村落(或部落)之數,秦人在日本分成92部,漢人後來分成30餘個“村主”,均說明這些村落或部落具有相對獨立性。

    弓月君號“融通王”,阿知使主稱“阿智王”,這些稱號顯示弓月君和阿知使主是部落聯盟的首領,甚至在小國林立的半島是某個移民王國的國王。

    阿知使主自稱漢靈帝後裔,《續日本紀》說是曾孫,《日本三代實錄》則雲4世孫,《新撰姓氏錄》並載3世孫和4世孫二說。8世紀後期,阿知使主後裔阪上刈田麻呂上表天皇稱:“臣等本是後漢靈帝之曾孫阿智王之後也。漢祚遷魏,阿智王因神牛教,出行帶方。”(《續日本紀》)其後遷居半島南部,再渡海至日本。

    據9世紀中葉的《阪上系圖》,阿知使主帶來的漢人共分7姓,即段姓、李姓、皂郭姓、朱姓、多姓、皂姓、高姓。其時阿知使主奏言:“臣入朝之時,本鄉人民往離散,今聞偏在高麗、百濟、新羅等國,望請遣使喚來。”應神天皇依奏遣使招引,於是“其人民男女,舉落隨使盡來”。漢人集團主要聚居在大和國檜隅郡(奈良),後來因爲“人衆巨多,居地隘狹”,以“村主”爲單位漸次遷居攝津、參河、近江、播磨、阿波諸國。阿知使主之子都加使主,雄略天皇時受賜“直”姓,史籍也稱“東漢直”或“倭漢直”,負責管理各地的漢人。

    在日本文獻中,漢人又稱“綾人”“漢織”“穴織”等,說明他們也擅長紡織絲綢,此外他們還似精通金工技術。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東漢直成爲大和王朝極度依賴的強大豪族,在政治上扮演重要角色。如履中天皇(5世紀初)酒醉昏睡,其弟縱火寢殿欲奪皇位,是阿知使主策馬救出天皇;雄略天皇留下遺言,託付大伴室屋和都加使主擁立清甯天皇,最後都加使主等擊敗謀叛的星川皇子,實現天皇的遺願。
4,百濟移民

    當秦人和漢人成群結隊遷居日本時,與大和王朝關係密邇的百濟國,亦以朝貢形式向日本輸出人材。《古事記》和《日本書紀》載有著名的“王仁渡來傳說”,其大旨如下。

    應神天皇十五年(377),百濟王遣阿直岐貢良馬、橫刀、大鏡,阿直岐善讀經書,應邀爲太子師。經阿直岐推舉,翌年王仁博士應招赴日,“則太子菟道稚郎子師之,習諸典籍于王仁,莫不通達”。此二人遂定居日本,阿直岐爲“史之始祖”,王仁爲“書首之始祖”。

    阿直岐《古事記》作“阿知吉師”,從姓氏看似與漢人集團的首領阿知使主有些關聯,其先祖有可能也是漢族。王仁自稱漢高祖後裔,當是定居百濟的漢族移民。王姓漢人從衛氏朝鮮時代遷居半島,樂浪郡時代成爲當地的名門望族,擔任過歷代郡縣的各種官職,甚至出任過樂浪郡守。樂浪郡滅亡後,王姓漢人舉族向南遷移,其中王仁一支在百濟任“博士”,執掌文教工作。王仁供職於大和王室後,逐漸從百濟招來同族。他們聚居在河內古市郡(大阪府),專事教授漢籍和起草文書,形成“文首”(亦作“西文首”)集團,奉王仁爲始祖。

    如上所述,王仁一族雖然出自漢族,但與阿知使主的漢人集團有所區別,他們渡日之前已經融入百濟社會,不同於無所歸屬的“浮民”集團。有關這一點,王辰爾(王智仁)的傳說頗具說服力。

    王辰爾一族亦居住在古市郡一帶,與王仁一族有密切關係。他們擅長航海,而且熟悉漢字,爲大和朝廷記錄“船賦”(船運貢調),形成“船連”集團。值得注意的是,晚于王仁渡日的王辰爾,已不再稱始祖是漢朝的某位帝王,而是奉百濟貴須王爲始祖(《續日本紀》延曆九年七月條),說明這部分漢人移民已經完全百濟化了。

    古市郡的兩個王氏集團,以百濟爲紐帶和平相處,後來王仁的文首集團分成武生氏和藏氏,王辰爾的船連集團分爲白豬氏和葛井氏,皆是古代日本炙手可熱的大姓豪族。
5,今來才伎

    以上敍述了第二次移民高潮的概略,從中可以總結出兩點:一是移民雖來自朝鮮半島,但其主體卻是秦人和漢人;二是移民分成秦造、東漢直、西文首三大集團,擁有各自的聚居地,在大和朝廷中執掌不同的專業領域,是古墳文化的重要締造者。

    需要補充的是,這三大集團均是分階段逐步遷徙形成的,一般是被奉爲首領的人物首先來日,獲得大和朝廷重用後再招來同族,這個過程循環往復,從4世紀末以降延續不絕。然而到了5、6世紀之交,移民的流速和性質發生顯著變化,這便是上田正昭所說的第三次移民高潮的到來。

    《日本書紀》雄略天皇七年(463)條載,天皇聽“西漢才伎”歡因知利說,技藝超群的原帶方郡漢人現多滯留百濟,遂遣吉備弟君偕歡因知利赴百濟交涉,將這些漢人招至日本。此次來日的漢人,爲區別應神天皇時的漢人移民,被稱作“新漢”,又因爲他們攜來各類新技術,被譽爲“今來才伎”。這些移民也以技術集團的形式移居日本,包括陶部、鞍部、畫部、錦部、譯語、手人部、衣縫部、宍人部等,大抵歸西漢直統一管轄。

    陶部即製造陶器的集團。古墳時代有二類陶器,一類是繼承彌生粗陶的土師器,如隨葬于古墳的埴輪;另一類是新漢人傳授的須惠器,使用轆轤和登窯等新技術,屬於高溫燒制的陶器。

    鞍部即製造馬具的集團。古墳前期外來移民傳入騎馬習俗,製造各類馬具需要高超的金屬工藝,而這類最新技術便是由鞍部攜帶而來的。

    畫部即專事繪畫的集團。在此之前,日本雖然擁有發達的粗陶雕塑藝術,但繪畫藝術幾乎空白。色彩絢麗的古墳壁畫足以證明,畫部的出現改變了這一狀況。錦部即從事織錦的集團。他們與養蠶抽絲、紡布織絹的秦人和漢人集團應有區別,很可能掌握彩織、刺繡等先進工藝。

    譯語指精通外語的集團。大和朝廷涉足半島、遣使南朝,外交活動相當頻繁,急需善操漢語和韓語的人材。這些譯語掌握日語後,經常伴隨使者出訪外國,其後裔在遣隋使和遣唐使中依然發揮重要作用。

    手人部大概是金工、玉工、木工等職業集團;衣縫部是裁縫集團,他們帶來大陸和半島的服飾文化;宍人部亦作“害人部”,當是烹調集團,他們帶來豐富的飲食文化。

第三節 內政與外交

1,氏姓與部民

    日本列島在世紀初形成超越地區的大和聯盟,在其後的約一個世紀中,大和聯盟兼用懷柔和武力兩種手段,逐漸吞併周圍地區以擴大勢力範圍,隨著第二次移民高潮時秦人集團和漢人集團的到來,其政治制度趨向完備,經濟實力和文化藝術迅速發展。

    南朝宋升明二年(478),倭王武(雄略天皇)遣使朝貢,向順帝呈獻的一份辭藻華麗的表文,開篇敍述大和王朝統一的過程:“封國偏遠,作藩於外。自昔祖禰,躬擐甲胄,跋涉山川,不遑寧處。東征毛人五十五國,西服衆夷六十六國,渡平海北九十五國。王道融泰,廓土遐畿;累葉朝宗,不愆於歲。”這裏的“東征”“西服”“渡平海北”,與《古事記》和《日本書紀》所載崇神天皇臣服周邊諸國大略一致,說的是大和聯盟“肇國”史事。

    古墳中期以後,歷代倭王爲了進一步鞏固政權,著手整頓和建立新的政治制度和經濟體制。當時各地豪族和移民集團,祭奉各自的始祖,形成不同的“氏”,豪族如物部氏、大伴氏等,移民集團如秦氏、漢氏等。

    這些氏族集團,或獨霸一方地盤,或壟斷某種職業,在政治、經濟、文化上具有相當大的獨立性。爲了將氏族集團掌握在大和朝廷手中,根據各個氏族對朝廷貢獻大小,由大王授予其首領不同等級的“姓”,如臣、連、宿禰、造、直、首等等,前面提到的“秦造”、“東漢直”、“西文首”,便是大王授予移民集團的“姓”。

    獲得“姓”的“氏”族首領,構成大和朝廷的貴族統治階層,而一般的民衆則按技能和職業分成各類“部”。部民分私有部民和公有部民,私民歸各姓貴族所有,公民則爲朝廷效勞。根據《古事記》和《日本書紀》的記載,以天皇、皇后、皇子、皇女命名的部民分佈列島各處,構成皇室的經濟基礎。皇室部民的産生與大和朝廷的勢力擴張同步,其過程大致如下。

    在大和朝廷在統一周邊地區的過程中,地方豪族(氏族)如願意臣服,則向朝廷獻出部分領地,從這些領地收穫的作物歸皇室所有,負責耕田種地的部民亦劃在皇室成員名下;如有豪族不服統治,朝廷便興兵討伐,以致滅其氏族,將領地收歸皇室,氏民亦充爲公有部民。

    如上所述,皇室部民是以地方豪族臣屬朝廷爲契機而設置的,這些部民屬於專事農業生産的“田部”,此外皇室控制著由專業技術人員構成的各類“品部”,如“今來才伎”在東漢直的管理之下,分成陶部、鞍部、畫部、錦部、手人部、衣縫部、宍人部等;在地方豪族管理之下,則有海部、鵜飼部、山部、土師部、土贄部等。

    “田部”和“品部”之外,其他各部歸入“雜部”,如管理國庫的藏部、負責文書的史部、擔任侍奉的舍人部等,均直接仕奉於朝廷。

    氏姓制度和部民制度,構成大和朝廷的政治和經濟基礎。大王通過賜姓將氏族首領歸於麾下,通過設置屯倉、屯田、公有部民等鞏固朝廷的經濟實力。在此基礎上,在各地建置國、縣、邑、裏等行政機構,任命各姓貴族擔任國造、縣主、稻置、村主等,加強朝廷對地方的統治。
2,涉足半島

    在上述背景之下,崇神天皇的大和聯盟向應神天皇的大和王朝過渡,最高統治者從普通的“王”變爲君臨島國的“大王”。這一系列的動向,可以看作是整個東亞政局連鎖變化的一環;與此同時,日本列島上統一王朝的出現,反過來也會對大陸和半島産生影響。

    從4世紀中葉開始,羽翼漸豐的倭國頻頻涉足半島,便是這種逆向影響的一個方面。在大和朝廷與朝鮮半島的關係中,最惹爭議的是“任那”的歸屬問題。

    《日本書紀》載有“日本府”(雄略天皇)、“任那日本府”(欽明天皇)等語,長期以來日本史學界認爲這是大和朝廷設在半島南部的殖民機構。日本戰敗後隨著“皇國史觀”的瓦解,任那問題重新引起關注。以金錫亨爲代表的朝鮮和韓國學者主張,《日本書紀》所見“任那”,實爲朝鮮南部的任那移民在九州建立的殖民王國,是任那“本國”的一個“分國”,大和朝廷爲了對之加強控制,設立了名曰“日本府”的機構。

    “任那日本府”究竟是倭國設在朝鮮南部的殖民機構,還是任那移民在九州建立的“分國”,目前還不能定論。但是可以確認的事實是,在整個古墳時代半島與列島之間人員往來頻繁,朝鮮南部聚居著倭人集團,日本西部亦存在複數的韓人集團。

    正因爲有上述的人種雜居現象,大和朝廷與半島諸國共同捲入綜錯複雜的利益衝突的旋渦。綜合《廣開土王碑文》、《日本書紀》、《三國史記》、《三國遺事》的記載,4世紀中葉以後,高句麗揮師大舉南下,新羅自知不敵與之結盟,百濟則轉向大和朝廷求援,形成高句麗、新羅與百濟、倭國對抗格局,發生多次大規模戰事。

    大和朝廷涉足半島,最初目的不外乎掠奪財富和擴張疆域。4世紀中葉神功皇后出征三韓,《古事記》說是聽信神言諭告:“西方有國,金銀爲本,目之炎耀,種種 珍寶 ,多在其國。”

    文明程度的高低與軍事力量的強弱,在世界古代史中屢成反比。文明程度較低的民族往往通過掠奪性戰爭,一方面對文明地區造成嚴重破壞,另一方面又在文明衝擊下逐漸開化。大和朝廷在半島的幾番進退,切身感受到彼此之間巨大的文明落差,出於對外和對內的雙重需要,於是從4、5世紀之交的應神天皇開始,通過結盟的百濟招請大量技術人材,積極引進大陸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化。

3,遣使南朝

    如同前述,從應神天皇執政的5世紀開始,大和朝廷與半島的關係出現質變,基本上停止大規模軍事行動,朝鮮史料所見“倭人寇邊”之類的記事,一般認爲不屬於國家行爲,也許是與半島的倭人集團或列島的地方豪族之間引發的爭端。這種變化的出現,內因是大和朝廷從掠奪財富轉向求取文化,外因則是以中國南朝爲軸心的東亞世界秩序已經確立。在上述國際背景下,“倭五王”開始在中國史書中登場。茲將各次遣使介紹如下。

   (1)東晉義熙九年(413),倭王贊遣使獻方物。《晉書》(安帝紀)云:“是歲,高句麗、倭國及西南夷銅頭大師並獻方物。”據《義熙起居注》“倭國獻貂皮人參等,詔賜細笙麝香”的貢品記載,推測倭使是隨高句麗使入貢東晉的。

   (2)宋永初二年(421)二月,倭王贊遣使朝貢。《宋書》(倭國傳)僅云:“高祖永初二年,詔曰:倭贊萬里修貢,遠誠宜甄,可賜除綬。”有人對是否遣使表示懷疑,張聲振認爲此次“除綬”是嘉獎倭王贊義熙九年朝獻之功。不過《南史》(宋本紀)明載是年二月“倭國遣使朝貢”,不可斷然否定實際遣使的可能。

   (3)宋元嘉二年(425),“贊又遣司馬曹達奉表獻方物”(《宋書》倭國傳)。

   (4)宋元嘉七年(430)正月,倭王贊遣使獻方物(《宋書》文帝紀)。

   (5)宋元嘉十五年(438)四月,倭王珍遣使朝貢。《宋書》(倭國傳)載:“贊死,弟珍立,遣使貢獻。”倭王珍上表提出二個請求:一是要求冊封“使持節、都督倭·百濟·新羅·任那·秦韓·慕韓六國諸軍事、安東大將軍、倭國王”,對此文帝只“詔除安東將軍、倭國王”;二是要求冊封倭隋等13人“平西、征虜冠軍、輔國將軍”爵號,對此文帝一如所請。

   (6)宋元嘉二十年(443),“倭國王濟遣使奉獻,複以爲安東將軍、倭國王”(《宋書》倭國傳)。

   (7)宋元嘉二十八年(451)七月,倭王濟再次遣使。據《宋書》(倭國傳),除原有的“安東將軍”之外,文帝加授“使持節、都督倭·新羅·任那·加羅·秦韓·慕韓六國諸軍事”,這是倭王珍曾經要求而未准的封號,只是“百濟”改爲“加羅”。

   (8)宋大明四年(460)十二月,倭王興遣使獻方物。《宋書》(倭國傳)僅言“濟死,世子興遣使貢獻”,遣使年月依據《宋書·孝武帝紀》。

   (9)宋大明六年(462)三月,倭王興再次遣使朝貢。孝武帝頗爲重視,特發詔書贊許:“倭王世子興,奕世載忠,作藩外海,稟化寧境,恭修貢職。新嗣邊業,宜授爵號,可安東將軍、倭國王。”

   (10)宋升明元年(477)十一月,“倭國遣使獻方物”(《宋書》順帝紀)。

   (11)宋升明二年(478)五月,“倭國王武遣使獻方物,以武爲安東大將軍”(《宋書》順帝紀)。《宋書·倭國傳》記錄了倭王武的表文。

   (12)齊建元元年(479)五月,“進新除使持節、都督倭·新羅·任那·加羅·秦韓·(慕韓)六國諸軍事、安東大將軍、倭王武號爲鎮東大將軍”(《南齊書》倭國傳)。原文闕漏“慕韓”,今據《梁書》(倭傳)、《南史》(倭國傳)等補出。

   (13)梁天監元年(502)四月,“高祖即位,進武號征東(大)將軍”(《梁書》倭傳)。原文無“大”字,此據《南史》(倭國傳)補出。

    以上介紹了“倭五王”遣使南朝的情況,這5位元倭王分別相當於日本史籍中的哪幾位天皇,至今仍是懸而未決的難題。參照日本學術界代表性意見,大致的對應關係如下:

倭五王

對應天皇

倭王贊 履中天皇(或仁德天皇,或應神天皇)
倭王珍(彌) 反正天皇(或仁德天皇)
倭王濟 允恭天皇
倭王興 安康天皇
倭王武 雄略天皇

第四節 漢字與書籍

1,漢字萌芽

    據說日本的全國高考試卷中,曾經有一道出現頻率極高的問答題:“日本最古的文字資料是什麽?請用漢字回答。”若在十幾年前,只要答出《江田船山古墳鐵刀銘文》、《隅田八幡宮銅鏡銘文》、《倭王武上表文》中的任何一個,便可獲得滿分。

    長期以來,學術界一直認爲上述3件資料,是古代倭人留下的最早的文字記錄。然而,近年的考古發現和文獻研究,使這一古代史“常識”受到挑戰,部分學者主張彌生人已經開始使用漢字。

    3世紀前後,大陸移民從海陸兩途東徙,不僅將水稻農耕和金屬器皿傳到日本,同時還應當帶去漢字文化。彌生遺址出土的舶來金印、貨幣、銅鏡等上的漢字,便是確鑿的物證。不過,大部分學者認爲,這些漢字對彌生而言,僅僅是一種飾紋,文字作爲文化載體並未被接受。彌生人難道真的與漢字無緣嗎?

    先看文獻記載 。《三國志》(魏書·倭人傳)明確提到邪馬台國與曹魏之間有外交文書的來往:景初三年(239)卑彌呼遣使魏都,明帝“詔書報倭女王”,翌年帶郡使梯俊“奉詔書、印綬,詣倭國”,卑彌呼“因使上表,答謝恩詔”;正始六年(245)“詔賜倭難升米黃幢”,二年後帶方郡使張政“因齎詔書、黃幢,拜假難升米,爲檄告諭之”。

    “詔書”、“表”、“檄”均是用漢字寫成的文書,說明邪馬台國具有解讀漢字詔書、撰寫漢字表文的能力。根據“王遣使詣京都、帶方郡、諸韓國,及郡使倭國,臨津搜露,傳送文書、賜遺之物”的記錄,伊都國設有檢查、核對外交文書的機構。

    次看文字實物 。1957年至1958年期間,金關丈夫、國分直一在發掘種子島廣田遺址時,發現一種雕有蟠螭紋的貝符,有些貝符表面刻著“山”字,筆法有漢魏隸書風韻。部分學者認爲“山”是“仙”的省筆,與徐福東渡求仙有關。由於貝符出土於彌生遺址,學界對“山”是否屬於漢字持謹慎態度,因而沒有引起廣泛關注。

    然而最近幾年,有關彌生漢字的出土消息時見報端,擇其要者介紹如下:長野縣根塚遺址(3世紀後期)的粗陶上,用線條刻有“大”字;福岡縣三雲遺址(3世紀)的陶甕頸部,刻有“鏡”的省筆“竟”字;三重縣大城遺址(2世紀前期)的粗陶上,刻有“奉”“幸”“與”等字。

    儘管對上述漢字的認定與判讀,學術界還存在一些分歧,但這不妨礙我們作出如下結論:根據文獻記載和考古實物,早在彌生時代,大陸移民已將漢字文化傳入日本;邪馬台國擁有移民及其後裔構成的識字集團,在一定範圍內開始實際使用漢字。
2,金石文字

    《三國志》(魏書·倭人傳)全文記載了明帝那份255字的詔書,遺憾的是對卑彌呼的“上表”卻只字未錄。我們現在所能見到的“彌生文字”,均是構不成文意的單個漢字,而且除“山”字貝符外,大多筆畫殘缺或模糊不清。

    這種情況到了古墳時代大爲改觀,使用漢字的數量和質量均明顯提高。倭王武於升明二年(478)呈獻給宋順帝的國書(表文),是現存古墳時代漢文的最高傑作。大和朝廷既然受南朝冊封,那麽使者攜帶國書便屬理所當然,如宋元嘉二年(425)倭王贊遣司馬曹達奉表獻方物”(《宋書》倭國傳),這次“奉表”要比倭王武“上表”早半個世紀。

    可以想見,倭國每次遣使南朝,必然伴隨大量往來文書,而執掌這些外交文書的“文首”“史部”等,無疑是大陸移民中的知識階層。倭王武的“上表”,有人認爲出自“吳孫權男高(孫登)”後裔、史部身狹村主青之手。古墳時代的文字資料,除倭王武“上表”等外交文書之外,還有可信程度更高的金石文字,茲擇要介紹如次。

    《江田船山古墳鐵刀銘文》 。此鐵刀出土于中期古墳,錯銀銘文共74字,冒頭10字一般判讀爲“治天下蝮宮瑞齒大王世”,比定爲反正天皇(宮號“蝮之水齒別”),即438年遣使南朝的倭王珍。此刀由奉事典曹人“無利弖”發願,目的爲“服此刀者長壽,子孫注注得三恩也,不失其所統”;“伊太加”鍛造此刀,移民“張安”撰寫銘文。

    《隅田八幡宮銅鏡銘文》 。這面“國寶”級的仿製鏡,刻有48字銘文:“癸末年八月日,十大王年,男弟王在意柴沙加宮時,斯麻念長奉,遣開中費直、穢人今州利二人等,取白上同(銅)二百旱(貫),作此竟(鏡)。”“癸末年”有443年、503年二說,銘文一般解讀爲:“仁賢天皇禦世,男大迹王(即位前的繼體天皇)在忍阪宮之時,百濟斯麻王(武甯王)爲長期結好,遣開中費直、穢人今州利二人,取上好白銅二百貫造此鏡。”開中費直、穢人今州利,均是從百濟渡日的漢人移民。

   《埼玉稻荷山古墳鐵劍銘文》 。1968年出土的這把鐵劍,10年後在清除鏽斑的過程中,偶然發現有錯金銘文,正面57字,背面58字,合計115字。銘文以“辛亥年七月中記”起首,大意爲“乎獲居臣”先祖7代“世世爲杖刀人首”仕奉朝廷,“獲加多支鹵大王”(雄略天皇)時,第八代乎獲居臣“左治天下”,造此“百練利刀”以“記吾奉事根原”。“辛亥年”相當於471年(亦“531年”說),“獲加多支鹵大王”讀作Wakatakeru,即雄略天皇。

    除了上述幾例,近年從島根縣岡田山1號古墳出土的一把鐵劍,亦發現鑲有“額田部臣”字樣的銘文。倘如今後天皇陵墓發掘開禁的話,可望還會有金石文字的重大發現。

3,漢籍東傳諸說

    漢字的傳播不是一種孤立現象,作爲中華文明的載體,漢字往往與漢文書籍同步流播。試以日本爲例,漢籍東傳的各種傳說,可以追溯到漢字傳入的萌芽時期。

    徐福齎書說 。徐福入海求仙事,見諸《史記》等書,當爲史實。後人將徐福“止王不來”的“平原廣澤”比定爲日本,如五代後周時的《義楚六帖》云:“日本國亦名倭國,東海中。秦時,徐福將五百童男、五百童女,止此國也。今人物一如長安。……又東北千餘裏,有山名富士,亦名蓬萊。……徐福止此,謂蓬萊,至今子孫皆曰秦氏。”

    秦人避亂東徙,將中原文化傳入朝鮮和日本,其中自然包括漢字文化,於是便有了“徐福齎書”一說。14世紀前葉,北畠親房著《神皇正統記》,說“始皇好仙,求長生不老之藥於日本,日本則求五帝三王遺書于彼國,始皇悉數予之”,其後中國發生焚書坑儒,“孔子全經唯存日本”云云。北宋歐陽修在《日本刀歌》中詠道:“徐福行時書未焚,逸書百篇今尚存。”從五代至明清,中國文人多妄信日本藏有徐福攜去的逸書。

    倭人掠書說 。古墳時代前期,大和聯盟熱衷於經營半島,雖以掠奪財富爲目的,同時也受到先進文明的巨大衝擊,在某種程度上半島的文化也成爲掠奪的物件。《日本書紀》所載“神功皇后征三韓”的記事,頗具象徵性意義:倭軍渡海侵入半島時,新羅王“封圖籍降于王船之前”,於是倭軍入其國中“封重寶府庫,收圖籍文書”,滿載戰利品而歸。

    自江戶時代以來,許多學者以此作爲漢籍東傳之始。如松下見林認爲,神功皇后出兵半島使“三韓文獻都歸本朝”(《本朝學源》)。伊地知季安也說:“海西書籍之入國朝,蓋應首乎皇后親征新羅所收還本也。”(《漢學紀原》)近代部分學者因襲此說。

    王仁獻書說 。5世紀中葉,半島局勢趨於緊張,百濟頻繁向日本遣使傳授大陸文化,以換取倭國的軍事援助。這種爲日本王室啓蒙的文化使節,濫觴于應神天皇十五年的阿直岐,翌年王仁應召赴日爲太子師。“能讀經典”的阿直岐、講授“諸典籍”的王仁,必然將教科書之類帶往日本。《海東繹史》說阿直岐帶去“《易經》、《孝經》、《論語》、《山海經》”,《古事記》說王仁帶去“《論語》十卷、《千字文》一卷”,未必全是空穴來風。

    《古事記》的記載尤爲歷代史家所重,於是“王仁獻書”成了漢籍東傳的重要標誌。日本最古的漢詩集《懷風藻》(751年)序云:“王仁始導蒙於輕島,辰爾終敷教于譯田,遂使俗漸洙泗之風,人趨齊魯之學。”江戶時代的本居宣長在《古事記傳》繼承此說。

    以上大略介紹了漢籍東傳的幾種主要傳說,然而這些傳說也多少折射出歷史的真實。徐福東渡其實是秦漢移民(吳越移民)東徙史實的縮影,他們在彌生文化中或多或少留下漢字的痕迹,但這一時期大陸移民對日本列島的影響,主要體現在水稻、金屬等物質文明的層面,漢籍即使傳播到日本,其影響之微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神功皇后出征三韓,推定年代約在西元362年,倭人將“圖籍文書”掠回日本完全有此可能,但如無人解讀這些漢籍,仍然不能視作漢字文明的實質性傳播。我們認爲:阿直岐和王仁赴日爲太子師,表明大和朝廷迫切需求教授經籍的專家,同時標誌漢籍作爲文明載體開始影響日本的文明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