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上初袭国，社稷凋敝，道浮饿殍，民皆菜色……群臣谓国之乏甚矣，上谓正国犹人之正身；欲正身者必振其气，欲振气者，无出振心，遂取蓬莱飞鸟大化改新故事，称大化。逾廿年，少裕，民渐有其食。秋，得丰年，有司奏仓禀岁入以闻，粮七百万石，帛十万匹，钱千万，上谓台甫：“卿视之何如？”，对曰：“故国不及”，上默然。

                                         ——————《雁志．蓬莱传》

这是延王尚隆践祚二十年之时，由史官记录下来的。在日后无谋私修的史评中，恰恰也有这么写着的一笔：

大化朝的前二十年是上下齐心的二十年，是国力逐渐恢复的二十年，是百姓由颠沛流离、朝夕不保到基本获得温饱的二十年。本来按照这样的势头下去，下面的二十年应该能够取得更大的成绩才是，雁国才刚刚告别了枭王的乱世，迫切地需要像这样更多的“二十年”，然而，就在翌年，斡由之乱悄无声息的袭来，击碎了人们的憧憬，使得一度沉寂的战火，又有了重腾的可能。

                                           ——————《无谋残念集》

尽管最终的结局是“元凶伏诛、乱波靖灭”，但是民众们那一颗颗渐趋于平静的心还是不由得悸动了起来。

“没想到贤侯斡由那样平日里受万民称颂的人物，骨子里却是这么的肮脏。由此可见，并不是什么风评都能当真的啊！”

朱衡一面翻阅着那次叛乱之前，元州那各项堪称优良的数据，不由得一面为斡由——也就是那次叛乱的主角，而充满了遗憾。然而，对比起最后阶段斡由的所作所为，朱衡的这句评价，也是相当中肯的。

虽然现在身为秋官朝士，然则史官出身的无谋对历史的兴趣显然要比刑律大多了。延王践祚已有二十年，台甫到来的时间则还在其上，那么这两个胎果的成长之地，也就是蓬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国度呢？那里又有些什么样的风土人情呢？官员们很想知道，百姓们很想知道，无谋自然也很想知道；当然，说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猪突对此就绝绝对对没有半点兴趣。

接下来的故事，自有《雁志．蓬莱传》来展开。

第一回 枫园


落枫满庭园。


伊予国[SUP][1][/SUP]新居郡郡代[SUP][2] [/SUP]小松主水清隆[SUP][3][/SUP]是一个本事平平却又极度迷恋京式生活的人，连歌和茶会都是每月的惯例；和父亲义隆每日都在谋划着如何扩大领地所不同是，这位大人对领地的经营虽说还不至于达到不理不问的程度，但是，很明显的，附庸风雅才是他最上心的事情。


照理说，守着父辈留下的领地，做一个浑浑噩噩的御家人[SUP][4][/SUP] 也是挺惬意的生活，然则现在早就不是那美好的太平世头，今天主家大内[SUP][5][/SUP]要求协助围剿海贼，明日又跟河野家在边境上闹出些矛盾，尽管琐事不断，好在却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所以主水也就得过且过，悠然地继续品尝着那从京都商人那里高价买来的香茗。

说到子嗣，主水的三位公子并不是一母所生；长男．光隆和次男．胜隆本是正室里津夫人所生，但当时小松家家督郡司[SUP][6][/SUP]义隆占据新居郡后急于得到大内氏的支持，不得已让独子主水娶了大内氏分家的园姬，然后把里津夫人降到了侧室的地位。性格向来内郁的里津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在生下胜隆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园姬所出的三男．出云丸则因为母方的关系，而被立为继承人。

说到这园姬，本是出生于以身世高贵而著称的大内氏庶流吉备五位少将[SUP][7][/SUP]义秋卿门下，自然也就看不上海贼领主出身的清隆这般人儿。

“遥看防长[SUP][8][/SUP]故国泪，身于此间不如归。”

这是园姬于嫁来小松家的路上所作的一句和歌，不知怎地日后竟被主水知道了，

于是也跟着回了一句。





“濑户白帆载朝露，却望伊州是彼州。”





将园姬伤感的泪水比作濑户内海对面来的朝露，又叫园姬将此地当作故土一般，和得也算清新流利。





园姬到来的时候正值那爽朗的仲秋之际，主水为此特别在其到来之前就开始动工修建了一座庭园来作为居所，待得那远方的人儿抵达之时，恰好完工。





但看那园里橙红一片，煞是惹人怜爱，园姬入住之后，即被称作枫秋院。





恰巧也是翌年的这个时候，小松家的小少爷来到了这个世上，主水只觉得便是世上再也没有这般叫人高兴的事儿了，又是跑到邻近的神社里祷告，又是乐不可支地邀请家臣们举行茶会，好一派忙碌的景象。





因为外祖父的关系，小家伙又被身边的人们唤作“小少将”，枫秋院也觉得若能一辈子守护着主水和小少将，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出云丸一天天的长大，和驻守在郡北、郡西的两个异母兄长比起来，祖父义隆也最喜爱这个孙子。





“这孩子将来定会成为小松家的希望啊！”





“出云丸，来，和爷爷约定，长大了要做个堂堂正正的武士啊！”





小少将就是在诸如此类的话语中成长着，一直到长禄元年祖父躺在了病榻上为止，这一年出云丸正好是十一岁的光景。





也正好就是在这一年，备后国南边的松尾村，弥次的老婆阿杏生下了他们第六个孩子。





延国．元州．顽朴





“父亲大人，别来无恙？过得还好吧？”





“…………哼！”





“让有实力的人来治理州务，有什么不对吗？”





“总有一天，你会遭到失败的！”





“哦活活，那么，我就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了；不过，似乎您还要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直到我失败的那一天的到来为止呢，呵呵。”





厚重而夯实的铁门徐徐的关上，特有的脚步声也渐渐的趋于消失。





“出云丸….出云丸~”





“爷爷！”





“咳咳…爷爷的日子不多了，乘着爷爷还在，早日元服[SUP][9][/SUP]吧！”





就这样，还离正常元服年纪相去甚远的小少将在枫园就这么地行了元服礼。





然后，小松三郎正隆成为了出云丸的新名字，接着，主水正式确认了正隆的继承人身份。





“满园的红叶惹人怜爱，元服之际却心情沉重。”





和这方面颇有建树、或者说是自认为颇有建树的父亲主水相比，三郎的水平实在叫人不敢恭维，自诩风雅的主水不由得暗暗皱眉。





两个月后，在满园的阿阇梨们的诵经声中，身心交瘁的义隆走完了其动荡、不安的一生，法号落枫院新泉大居士。不过，能够看见最心爱的孙子长大成人，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而今远赴三途川[SUP][10][/SUP]，自此长辞不再还。”





落枫徐徐，主水叨念着父亲的辞世之歌潸然泪下；小松家的命运、正隆的未来，只是这一切的一切，冰凉的义隆再也不会知道了。











注释：





[1]日本古代分国名，今四国爱媛县的旧称。





[2]代理官名，负责代理郡司的司法、警察和行政权。





[3]主水，官名。负责管理皇室的饮水、藏冰、酒、粥等物品的部门，主官为主水正，副官为主水佑；到了武家时代，朝廷官职渐渐成为虚衔。





[4]幕府将军的直属家臣。





[5]号称战国时代前期领地最大的大名，据说其祖先为东渡的百济贵族。和中国明朝进行过多次堪合贸易。





[6]见注[2]，一郡的长官。





[7]官位名，左、右近卫少将是正五位下的官位，而其人又居于三备（备前、备中、备后），故称吉备五位少将。





[8]即周防、长门二国，位于本州岛的最西部。





[9]武家男子的成人礼。




[10]即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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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暗流





办完了父亲义隆的法事，主水就开始考虑起了小松三郎的婚事和初阵[1]的事情来。是考虑附近河野家的公主呢？还是考虑名门一条家的公主呢？才一想到这里,主水就赶紧拍打着自己的脑门。

怎么居然把主家大内氏给忘记了？自己的正室、嫡子三郎的母亲枫秋院不也是大内家的公主么？只是……倘若小松家代代都迎娶大内氏的公主，那么日后便注定会成为大内氏的附庸而永远不能拥有自己的意志。

大内氏的人儿很美、茶很清馥、城池很雄伟、生活很风雅，然则虽然这都是顶好顶好的事情，只是一旦完全臣服之后，小松家是否还能看得见、并且拥有这些呢？

能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主水多少还算知道一点乱世的残酷。倘若连这点程度都没有的话，想必小松家必然很快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说到才元服不久的小少将，现在则是应该称之为少主殿下的三郎正隆，一转眼就已是个有着堂堂武士之姿的人儿了。尽管剑术比不上还在他这般年龄时的次郎胜隆，沉稳也不及还在他这般年龄时的太郎光隆，然而无论是身为父亲的主水也好，家臣们也好，町民们也好，对正隆的看法都是：“少主今后可能不会成为特别厉害的领主，但应该会是一个好的领主。”日后的尚隆回忆起这时的光景，应该会说：

“主要还不是因为我平日里和大家嘻嘻哈哈惯了，所以大家才会有这种感觉的。说到底，我还真是一个非常平易近人的人啊，嗯，当然现在也是如此。”

如果这话要是给六太和无谋听见了，想必会立刻有一种要把晚上吃下去的食物在次日清晨呕吐出来的感觉吧？

当然，这只是“应该会说”而已。

一天天的过去，主水的主意也已经定下，于是，长禄三年还带着些许寒冷的春天就这么的到来了。

这一天，主水正式下达了让三郎北上谒见大内氏家督的国宣[2]。

“三郎，见到大殿[3]一定要仪容端整，恭恭敬敬才是啊~”

“少主，主公说的没错，要知道没有大内家的支持，我们是很难在这里立足的~”

“父亲大人，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把本家的善意传达给大内家的。”

“嗯，这我就放心了，那么你今天就好好的准备吧~”






“哼哼，当你日后听见自己的嫡子死于非命，还能放得下心么？”

会议结束后，大厅天顶的夹层里面，一个灰暗的身影钻了出来，之后立刻消失在了一片苍茫之中。

在三郎问候母亲枫秋夫人的时候，夫人建议三郎绕路先去备后国看看自己的养外祖父五位少将义秋卿。

“母亲对你的此次谒见之行当然安心了；要知道，你不仅是小松家的世继[4]，同时身上也流淌着大内家的血液啊；大内家和父亲大人一定会对你格外关照的。”



“还没有发现胎果吗？”

“大人，虽然暂时还没有什么重大发现，不过我们已经约略地掌握到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了。”

“要尽快呀，暗天之蚀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明白了”

“糟糕，有人来了！”

才一瞬间，几个黑影就隐匿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来人是阴阳博士贞明，平安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子孙。

“好怪异的气息啊！~从来都没有见识过这样的气息，从哪里来的呢？”

贞明勒住马头，在刚才几个黑影谈话的地方停了下来。

“与高天原诸天神明一齐治理，实乃诚惶诚恐~”

贞明喃喃的念着阴阳咒，一只蝴蝶形的式神便飞了出来。

“雾夕，请将这股气息的来源找出来！”

式神扇动了几下翅膀，开始了搜寻。

“好可怕的法术，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岛国竟然也有这样厉害的术士！”

“要不是我们走的快，可能就被发现了~”

雾夕转了回来，在贞明的眼前不规则地飞舞了起来。

“不是这个世界的气息么？那么会是从哪里来的呢？”


离别的时候终于来临，正隆在十余名家臣的陪同下，踏上了前往中国[5]的道路。

濑户内海的海面上处处可见扬着的点点白帆。

“海上的白帆惹人怜爱，离家之际却心情沉重”

这是在大家的期许之下，小松家未来的家督现咏的和歌；比起元服之时，水平更是不及。因为大家都很明显的注意到了，这仅仅是将元服之时的作品改了数字而已的敷衍之作。


注释：

[1]武士的初次战斗，后演变为武士成年的仪式之一。一般只有完成了初阵的武士才算是真正的成年了。

[2]大名在自己的领地上正式下达的命令。

[3]对自己主家家督的称呼，也可以称呼上级的上级。

[4]家督之位的继承人。

[5]本州的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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